會議室的空調(diào)開得太足。
安敘坐在長桌一側(cè),指尖輕輕敲擊桌面,節(jié)奏緩慢,像在數(shù)心跳。投影儀上還停留著他剛講完的PPT頁面——《并購案風險評估與過渡期管理方案》。數(shù)據(jù)詳實,邏輯嚴密,連法務(wù)部都挑不出錯。
可程景梚只說了三個字:“重做。”
“理由?”安敘抬眼,聲音平靜得像湖面結(jié)了冰。
程景梚坐在主位,西裝外套未脫,袖口露出一截銀色袖扣,冷光刺眼。他翻了一頁文件,語氣毫無波瀾:“過渡期人員安置方案過于理想化,不符合我方企業(yè)架構(gòu)調(diào)整的實際節(jié)奏?!?/p>
“理想化?”安敘終于笑了,笑得極淡,“程總,這個方案,是你五年前在‘星海項目’里親筆寫過的原話。連措辭都沒變——‘員工不是成本,是過渡期最該被溫柔對待的資產(chǎn)。’”
會議室一靜。
連坐在末位的實習生都悄悄抬起了頭。
程景梚終于抬眼,目光與安敘在空中相撞。那一瞬,安敘看見他瞳孔微縮,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但很快,那點波動就消失了。
“過去的事,不作數(shù)?!背叹皸i合上文件,“現(xiàn)在我要的是效率,不是情懷。你若做不到,換人?!?/p>
安敘沒再說話。
他合上電腦,起身,轉(zhuǎn)身離開。背影挺直,像一把收鞘的刀,鋒利卻藏得好好的。
門關(guān)上的那一刻,會議室里才響起竊竊私語。
“他是不是……和程總有故事?”
“聽說五年前是程總的貼身助理,后來突然走了。”
“剛才那句‘是你親筆寫過的’……聽著像在打臉啊?!?/p>
沒人知道,那句“是你親筆寫過的”,是安敘熬了三個通宵,翻遍舊檔案才找到的。他不是為了打臉,而是想問一句:你當年能寫下的東西,現(xiàn)在為什么不敢認了?
安敘沒回辦公室。
他去了老樓的檔案室——那棟即將被拆除的舊辦公樓,堆滿了蒙塵的文件盒。這里本該沒人來,可當他推開307的門時,卻看見程景梚的外套掛在椅背上。
他頓住。
程景梚背對著門,站在一排鐵柜前,手里拿著一個泛黃的文件夾,正低頭看著什么。
聽見腳步聲,他沒回頭,只說:“你來得真快?!?/p>
“你故意留門的。”安敘站在門口,聲音冷,“還是說,你早就知道我會來?”
程景梚終于轉(zhuǎn)身,眼神復(fù)雜:“我知道你會來查‘星海項目’的原始記錄。你一直沒放下?!?/p>
“我放下了?!卑矓⒆哌M來,目光掃過他手中的文件夾,“我只是不想被你用‘效率’當借口,否掉一個本該成立的方案?!?/p>
“那你查到了?”程景梚把文件夾遞給他。
安敘接過,翻開。
第一頁,是一張被撕碎又用透明膠帶粘好的照片。
雪地里,兩個年輕人并肩而立。程景梚穿著黑色羽絨服,安敘戴著毛線帽,笑得眼睛彎成月牙。背景是星海項目的竣工牌,日期是2019年1月。
背面寫著一行字,墨跡已淡,卻清晰可辨:
安敘的手指猛地收緊,紙張發(fā)出輕微的響聲。
“這張照片,”程景梚聲音低,“是我從你工位抽屜里撿回來的。你走那天,撕了扔進垃圾桶。我……粘好了?!?/p>
安敘抬頭,盯著他:“你為什么留著?”
“因為我不知道該怎么扔掉一個……我親手弄丟的人?!?/p>
“你不是弄丟?!卑矓⒙曇魡×?,“你是推開了。你明明看見了,卻裝作看不見。你明明動心了,卻說‘你該走了’?!?/p>
“我怕?!背叹皸i終于說出那兩個字,聲音輕得像雪落,“我怕我一旦承認,你就成了我的軟肋。而我,不能有軟肋?!?/p>
“所以你就把我變成‘不認識的人’?”安敘冷笑,“在電梯里,在會議上,在所有人面前?你演得真好?!?/p>
“我不演,我就活不下去?!背叹皸i忽然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安敘,你知道我每天早上走進辦公室,看見你曾經(jīng)坐的位置空著,是什么感覺嗎?我知道你換了工作,換了城市,甚至換了名字的寫法……可我還是能在三千份簡歷里,一眼認出你的字跡?!?/p>
安敘怔住。
“你方案里的每一個標點,都是你。”程景梚閉了閉眼,“我否掉它,不是因為它不好,而是因為它太像你了。像到……我控制不住想見你。”
安敘忽然覺得胸口發(fā)悶。
他以為程景梚的冷漠是無情,卻沒想到,那只是另一種形式的掙扎。
可他不能心軟。
“程景梚,”他輕聲說,“你可以怕,可以逃,可以裝作不認識我。但別用‘效率’‘流程’當借口,否定我努力的一切。我不是為了你才做這個方案的,我是為了我自己?!?/p>
“我知道?!背叹皸i睜開眼,目光深邃,“可我控制不住想攔住你。哪怕用最混蛋的方式?!?/p>
安敘看著他,忽然覺得累。
愛從來不是問題。
問題是——他們都不敢先伸手。
怕對方不接,怕自己狼狽,怕重來一次,結(jié)局依舊。
他轉(zhuǎn)身要走。
“安敘?!背叹皸i在背后叫他。
“嗯?”
“下周三,項目復(fù)審會。你的方案……我會讓步。但你要親自來交。”
安敘沒回頭,只淡淡“嗯”了一聲。
他知道,這不是妥協(xié),是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