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更漏聲在廊下滴滴答答響了許久。
盛昭昭躺在床上,先側(cè)耳聽了聽外間禾沫均勻的呼吸聲,確認下人們都已睡熟、再無人盯著自己后,這才悄然起身。
她動作極輕,連錦被滑落都幾乎沒發(fā)出聲響,而后躡手躡腳地走到窗邊,緩緩?fù)崎_半扇窗,清冷的月光瞬間泄了進來,照亮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銳利與從容。
她悄無聲息地溜到院子里,走到桂花樹下,仰頭望了望繁茂的枝葉,像是早就知道上頭藏著人,猛地抬起腳,朝著樹干狠狠踹了過去。
“簌簌——”
清脆的響動里,滿樹桂花像是被驚醒的雪,洋洋灑灑地往下落,瞬間將地面鋪成了一層淺黃的絨毯。
與此同時,一道黑影從枝椏間輕巧躍下,雙腳落地時穩(wěn)得沒有一絲聲響,正是云奕。
他抬手拂了拂肩頭沾著的花瓣,看向盛昭昭的眼神里,帶著幾分無奈,又藏著化不開的縱容,就像看著自家總愛調(diào)皮的小丫頭:
“又被你發(fā)現(xiàn)了”
盛昭昭冷淡開口:“別再跟著了?!?/p>
她從不是需要躲在人后被庇護的性子,這點,云奕早該清楚。
月光下,她狹長的眼尾微挑,瞳仁漆黑卻覆著薄冰,高挺鼻梁在光下投出冷硬陰影。
云奕上前仔細打量她,見她氣色尚好,眼底才稍稍松了些,語氣里帶著兄長般的叮囑:“京城里的人心眼多,往后行事得收斂些,別讓人抓了把柄?!?/p>
他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個小小的錦盒,遞到盛昭昭面前:“這是谷里新制的藥膏,去痕消腫,還有這個,”
他又掏出一小袋藥丸,“安神的,睡不安穩(wěn)的話,吃一粒,別硬撐著?!?/p>
盛昭昭伸手接過錦盒和藥袋,指尖碰到他的手,帶著幾分微涼的觸感。
她低頭看著掌心的東西,輕聲道:“我知道分寸?!?/p>
云奕見她這樣,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溫和卻帶著十足的支撐:“有我在,總穩(wěn)妥些?!?/p>
月光透過桂花樹的枝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盛昭昭抬頭看向他,正好對上他眼里復(fù)雜的情緒,沒說話。
云奕似是想起什么,又從懷中摸出一封疊得整齊的素箋,遞到盛昭昭面前:“這是谷主讓我?guī)Ыo你的信,說里頭的東西,對你有用?!?/p>
盛昭昭指尖一頓,不動聲色地接過素箋,指尖觸到紙張微涼的質(zhì)感,心跳卻莫名漏了一拍。
她垂眸將信紙展開,月光幽幽落在上面,師父蒼勁的筆鋒映入眼簾,她只飛快掃了幾眼,便迅速將信紙對折,藏入袖中。
抬眼時,她臉上已看不出任何波瀾,只是指尖微微收緊,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極淡的驚芒,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忽然,院墻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盛昭昭眼神一凜,瞬間收斂了所有情緒,側(cè)耳細聽。
云奕也立刻戒備起來,身形微動,已做好了隨時出手的準備。
“巡夜侍衛(wèi)。”盛昭昭低聲道,拉著云奕隱入桂樹后方的陰影里。
待那腳步聲漸漸遠去,她才松了口氣
云奕眸色深沉,環(huán)顧了一圈庭院。
他頓了頓,從懷中又摸出一枚小巧的銀哨,“有事就吹?!?/p>
盛昭昭接過銀哨,指尖摩挲著冰涼的金屬表面。
“遲恐生變,快走吧?!笔⒄颜淹屏送扑?/p>
才幾個起落,云奕的身影便消失在夜色深處。
盛昭昭握著銀哨站在原地,桂花還在落,落在她肩頭,她卻沒動,只望著云奕消失的方向,眼底的紅意終于忍不住涌了上來,卻沒掉一滴淚,姐姐走后,她好像就忘了怎么哭了。
桂花的甜香還縈繞在鼻尖,她眼底剩下一片沉靜的銳利。
盛昭昭望著漫天飛舞的桂花,心中思緒翻涌。
在這權(quán)貴扎堆的京城,孤身一人如同赤手空拳闖狼群,沒有足夠的力量,連探尋真相的資格都沒有。
她需要一雙雙眼睛,替她盯著那些看不見的監(jiān)視;需要一雙雙手,在危急時刻護住她這條還沒來得及復(fù)仇的命。
隔日一早,天剛擦亮,晨光像揉碎的金箔,零星灑進尚書府的庭院。
盛昭昭便起身了,她輕手輕腳洗漱好,換上一身素凈又利落的淺碧色襦裙。
她帶著禾沫走到關(guān)雎院時,崔凝正坐在梨花木桌旁用早膳,青瓷碗里盛著軟糯的白粥,碟子里擺著幾樣精致的醬菜。
“姨母,我待會想出去一趟。”
盛昭昭走上前,輕聲打了招呼。
崔凝抬起頭,鬢邊的珍珠步搖輕輕晃動,慈愛地叮囑道:“早去早回,外面不比家里,萬事小心?!?/p>
盛昭昭點點頭應(yīng)下。
正說著,院外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語聲,還伴著丫鬟的通傳:
“夫人,表小姐,建忠侯府的肖小姐來了,說是約了大小姐一同進宮去呢?!?/p>
話音剛落,范羽初蹦蹦跳跳從里屋出來,身后的禾香提著精致的小書匣。
范羽初身上穿著簇新的嫩粉色宮裝,裙角繡著細密的纏枝蓮紋樣,襯得她臉蛋愈發(fā)嬌俏。
她嘴里還念叨著“要遲到啦”,看到盛昭昭,眼睛一亮,快步跑到她身邊,親昵地挽住她的胳膊,
“小昭兒,你看我這身新做的衣裳好不好看?”
“好看,表姐這是?”
盛昭昭疑惑地扭頭看向崔凝
“年前啊,你表姐被選作端慧公主的伴讀,日日都要進宮,我看著都累的慌。”崔凝攪動著碗里的粥,不勝在意般開口回答。
盛昭昭眼神微動,順勢問道:“表姐,伴讀之位,是如何選上的?”
“就考了些詩書禮儀呀?!狈队鸪跣χ鴶[手,
端慧公主,是當今圣眷正濃的皇后所出。
若能借著范羽初伴讀的身份,接近端慧公主,甚至是皇后,或許能找到些為姐姐洗刷冤屈的線索。
這時,建忠侯嫡女,也是范羽初最好的朋友,肖桐走了進來。
肖桐穿著一身石榴紅的褙子,身姿窈窕,眉眼間帶著侯府貴女的嬌貴與靈動。
范羽初立刻拉著盛昭昭,一臉自豪地對肖桐介紹:“阿桐,這是我妹妹,是不是可好看了!”
肖桐細細打量著盛昭昭,見她身著淺碧色襦裙,身姿窈窕,眉眼間透著一股清冷出塵的氣質(zhì),忍不住贊嘆道:“果然是位標致的美人兒,羽初你可真是有福氣,有這么標致的妹妹?!?/p>
隨后,她看向范羽初,提醒道:“時辰不早啦,咱們該出發(fā)了,可別讓公主等咱們。”
范羽初這才想起正事,忙不迭點頭,又對著盛昭昭說道:“娘,小昭兒,那我先走啦,等我回來再跟你說宮里好玩的事兒。”
崔凝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快去吧,路上小心?!?/p>
看著兩人手挽手,帶著丫鬟漸行漸遠的背影,盛昭昭的眼神逐漸深邃起來,端慧公主伴讀這個身份,或許能成為她復(fù)仇路上的一個重要助力。
范羽初天真單純,若能好好謀劃,利用好她與公主的關(guān)系,說不定能打開新的局面。
收回思緒,盛昭昭屈膝,朝崔凝行了個淺禮。
崔凝微微頷首,示意她起身。
崔凝看著盛昭昭,眼神里帶著幾分長輩的關(guān)切,又有不易察覺的審視。
她示意身旁的彩屏,后者立刻會意,捧著個雕花的木匣走上前。
崔凝開口,聲音溫和卻透著主母的威嚴:“昭昭,這里有些碎銀子和幾錠官銀,你先拿著用?!?/p>
盛昭昭聽著,恭敬應(yīng)下:“多謝姨母關(guān)懷?!?/p>
盛昭昭直起身子,目光沉靜,轉(zhuǎn)身離開。
走出尚書府大門,她抬頭望了望頭頂?shù)奶炜?,陽光有些刺眼,她卻沒眨眼,只在心里默默盤算著,
靠別人總歸比不過靠自己,伴讀之位,她志在必得。
盛昭昭走后,彩屏端來安神湯,崔凝卻沒急著喝,崔凝緩緩開口,聲音壓得極低:“把周管事叫來。”
彩屏應(yīng)了聲“是”,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不多時,一個穿著青布長衫、看著十分干練的中年男子跟著彩屏進來了。
周管事垂首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
崔凝拿起桌上的茶盞,指尖摩挲著溫潤的瓷面,半晌才道:“府里新來的那位昭姑娘,你去查一查?!?/p>
周管事連忙應(yīng)道:“夫人,具體要查些什么?”
崔凝捏著茶盞的手緊了緊,指腹蹭過杯沿的細紋,聲音壓得極低:“查她路上見了誰,查她為什么偏偏這時候來京城?!?/p>
周管家剛要退,她又補了句:“別驚動她,若真有危險……先保尚書府?!?/p>
周管事躬身應(yīng)道:“奴才明白,定當辦妥。”
說完,便又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崔凝這才端起安神湯,小口啜飲著。
湯水溫熱,順著喉嚨滑下去,卻暖不透她此刻復(fù)雜的心思。
她是真心疼昭昭這孩子,可尚書府如今地位尊崇,半點風浪都經(jīng)不得。
這突然冒出來的外甥女,她不得不防。
只盼著周管事查出來的結(jié)果,能讓她安心些吧。
盛昭昭打發(fā)禾沫留下收拾院子,自己登上馬車,車簾落下時,指尖已攥緊一株泛著瑩光的青露草。
這是藥王谷獨有的解毒草,也是通行證。
馬車停在城南窄巷,她叩響掛著典當舊物木牌的木門,管事見了青露草,瞳孔驟縮,立馬掀了柜臺后的暗門:“姑娘要的東西,在內(nèi)室?!?/p>
管事引她進內(nèi)室,呈上幾份暗衛(wèi)的卷宗。
安知妤指尖劃過卷宗上忠契二字,那是用特殊藥墨寫下的血誓,若背主便會毒發(fā)身亡。
她點了三個擅追蹤、探查與隱匿的暗衛(wèi),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無需隨我左右,在暗處盯著?!?/p>
暗衛(wèi)們頷首退下時,她沒看見,巷口的陰影里,云奕的身影頓了頓,又無聲隱入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