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裂痕

學術(shù)周成了我最好的庇護所。我?guī)缀醢炎约汉杆涝趯W校，圖書館、自習室、空教室……任何能讓我遠離那個彌漫著孕期維生素和溫柔陷阱的家的地方。我用高強度的學習填滿每一秒，讓復雜的公式和冗長的文獻擠占大腦所有空間，不給那些黑暗情緒絲毫可乘之機。

我的“正?！卑缪莸迷絹碓郊兪?。回家時帶的甜品口味從不重復，偶爾會分享一些學校里無關(guān)痛癢的趣事，甚至在姐姐提到嬰兒用品時，能拿出手機，展示幾張我“偶然”看到、“覺得還不錯”的嬰兒床圖片。我的笑容弧度，我的語氣輕重，都經(jīng)過反復揣摩，精準得像個AI。

我以為我做到了。我以為我能把這副名為“蘇雨”的皮囊一直穿到結(jié)局。

直到那個傍晚。

我因為找一個難得的參考文獻，比平時更晚回家。天色已經(jīng)暗沉，城市華燈初上。我拖著裝滿書和疲憊的背包，走到公寓樓下，習慣性地抬頭。

客廳的燈亮著，溫暖的黃色。但陽臺上，有另一個光源——一點猩紅，在昏暗的夜色中明明滅滅。

是林淮。

他靠在陽臺欄桿上，背對著樓下，指間夾著一支煙。夜風勾勒出他挺拔卻莫名顯得有些孤寂的背影。他很少抽煙，至少，在我面前極少。

我的腳步瞬間釘在原地，血液仿佛在剎那間停止了流動。所有精心構(gòu)筑的平靜外殼，在這一刻被那點熟悉的猩紅燙出了一個洞。

他為什么在這里？在這個姐姐應該在家的時候？他們……在一起嗎？

那些被我強行鎮(zhèn)壓的、關(guān)于酒店、關(guān)于夜晚、關(guān)于糾纏肢體的想象，如同掙脫牢籠的野獸，再次咆哮著沖回我的腦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更加殘忍。

我愣在樓下，像一尊被遺棄的石像，進退維谷。

就在這時，陽臺上的他仿佛有所感應，緩緩轉(zhuǎn)過頭，目光精準地向下，捕捉到了僵立在不遠處的我。

隔著好幾層樓的距離，夜色模糊了彼此的表情，但我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道視線——沉重、復雜，帶著一種我無法形容的疲憊，或許還有一絲……類似于“果然如此”的嘲弄。

他在看什么？看我這個試圖逃跑又被輕易抓回的囚徒？看我臉上那來不及收斂的、必然十分精彩的震驚與痛苦？

時間仿佛被拉長。我們一個在樓上，一個在樓下，隔著溫暖的燈光和冰冷的夜色，無聲地對峙著。他指間的煙灰悄然斷裂，墜落進下方的黑暗里。

然后，他什么也沒做，什么也沒說，只是緩緩地、將最后一口煙吸盡，將煙蒂摁滅在欄桿上的某個地方，轉(zhuǎn)身，走進了明亮的客廳，消失在玻璃門后。

仿佛剛才那片刻的凝視，只是我的又一個幻覺。

可我分明感覺到，那一眼，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輕易地劃開了我連日來所有辛苦的偽裝，將內(nèi)里那個依舊在流血、依舊在嫉妒、依舊無法忘懷的、不堪的靈魂，暴露無遺。

我站在原地，晚風吹得我渾身發(fā)冷。胃里空蕩蕩的，卻一陣陣惡心。

我輸了。

無論我如何扮演正常，如何試圖逃離，只要他出現(xiàn)，哪怕只是一個背影，一點星火，就能將我打回原形。

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鎮(zhèn)定，在那一眼之下，土崩瓦解，像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完美的裂痕，原來只需要一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就能蔓延至全部。

我最終沒有上樓。我轉(zhuǎn)身，漫無目的地走進了更深的夜色里。扮演正常人的游戲，今晚，我申請罷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