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錦眠去世后的第三個月,我終于敢打開那個標著“眠”的移動硬盤。
USB接口插入電腦時,發(fā)出輕微的“咔嗒”聲,像極了第一次在發(fā)布會后臺按下快門的瞬間。硬盤加載的進度條緩慢跳動,我盯著屏幕,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索尼Alpha 1的機身——這臺相機陪我走過北歐的極光、冰島的冰川,卻唯獨在拍她時,每次按下快門都要深吸一口氣,怕錯過她睫毛顫動的弧度,怕驚擾她眼底的光。
文件夾里存著876張照片,全是RAW格式。我曾說RAW能保留最完整的光影細節(jié),卻沒說,我留著這些未修的原始文件,是想記住她最真實的樣子——有拍夜戲時眼底的紅血絲,有淋雨戲后鼻尖的水珠,有偷偷吃橘子時嘴角沾著的橘絡(luò)。
第一張是開機發(fā)布會那天,她站在走廊盡頭整理裙擺。我放大畫面,能看清她米白色魚尾裙上沾著的梧桐絮,甚至能數(shù)出珍珠耳墜上的細小紋路。當時我以為,這只是一次普通的工作拍攝,卻沒料到,鏡頭里的人會從此住進心里,連相機的自定義按鍵,都悄悄設(shè)成了她喜歡的參數(shù)——白平衡5500K,曝光補償-0.3EV,這些能讓她的膚色更通透,眼底的光更柔和。
翻到第32張時,我停住了。那是在古鎮(zhèn)拍的,她蹲在墻角喂流浪貓,三花奶貓蹭她手心時,她的嘴角彎成了月牙。當時我用的是索尼ZV-E1,輕便的機身讓我能悄悄靠近,卻在按下快門時,還是被她發(fā)現(xiàn)了?!拔具t老師,你又偷拍我!”她笑著回頭,陽光落在她發(fā)梢,像鍍了層金。我慌忙收起相機,說“工作需要”,卻在她轉(zhuǎn)身時,又按下了快門——這張照片,我沒敢給她看,怕她發(fā)現(xiàn)我鏡頭里的私心。
硬盤里還有很多未修的廢片:有她跑戲時模糊的背影,有她忘詞時皺眉的樣子,有她喝姜茶時被燙到的瞬間。別人都說這些照片沒用,我卻一張都舍不得刪。因為這些“不完美”里,藏著最真實的她,不是聚光燈下的女明星夏錦眠,是會凍得指尖發(fā)紅、會笨手笨腳學(xué)編竹籃、會因為貓蹭手心而開心的普通人。
我還保留著古鎮(zhèn)的修圖室,里面的兩臺4K顯示器還亮著,屏幕上停留在那張她披著我外套的照片。Lightroom界面里,曲線工具還停留在我調(diào)整的位置——暗部提亮10個色階,皮膚橙色飽和度降低5%,這些細微的調(diào)整,我當時反復(fù)試了十幾次,就想讓她看起來更舒服些。
桌上的保溫桶還在,是她最后一次來修圖室時帶的。里面還殘留著南瓜粥的甜香,我沒舍得洗,怕洗掉她留下的痕跡。那天她坐在我旁邊,喝著粥,說“尉遲老師,你修圖時好認真,連眉頭都皺起來了”。我當時沒敢告訴她,我不是認真,是緊張——她離我太近,呼吸都能落在我耳邊,我怕自己的心跳聲被她聽見。
她走后,我在保溫桶底發(fā)現(xiàn)了張紙條,是她的字跡:“尉遲老師,謝謝你的外套,很暖。下次再幫我拍照片呀?!奔垪l被我夾在修圖手冊里,每次翻到,都覺得她還在身邊,還會笑著問我“照片修好了嗎”。
有次我試著按照她媽媽教的配方煮南瓜粥,加了小米和紅糖,卻總覺得沒有她煮的香。我坐在修圖室里,喝著粥,看著屏幕上的照片,忽然想起她住院時的樣子。她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卻還笑著說“尉遲老師,等我好起來,我們?nèi)ヅ臉O光好不好”。我當時點頭說好,卻沒敢告訴她,我早就查好了去挪威的機票,想在她生日那天,帶她去看她一直想看的極光。
《浮城》的頒獎典禮那天,我穿著她之前說“很適合你”的黑色西裝,手里拿著相機,卻再也沒按下過快門。
臺下的空座位,是她的。主辦方說要給她留著,我卻知道,那個會笑著坐在那里,眼里帶著光的人,再也不會來了。上臺領(lǐng)獎時,我說“這個獎要送給夏錦眠,她是我永遠的繆斯”,話剛說完,就忍不住紅了眼眶——我沒說的是,她不只是繆斯,是我想靠近卻不敢靠近的人,是我藏在鏡頭后的心事,是我永遠無法說出口的喜歡。
頒獎典禮結(jié)束后,我去了醫(yī)院。她的病房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床頭柜上放著我給她帶的極光照片,還有她沒看完的《浮城》劇本。我坐在病床邊,把相機放在她身邊,里面存著最后一次給她拍的照片——她蹲在墻角喂流浪貓的樣子,陽光落在她身上,溫暖得像夢。
“錦眠,《浮城》獲獎了,你聽到了嗎?”我輕聲說,聲音很輕,怕吵醒她,“我還沒帶你去看極光,還沒幫你拍更多的照片,你怎么就走了呢?”病房里很安靜,只有窗外的風(fēng)吹過樹葉的聲音,像她在回應(yīng)我。
現(xiàn)在,我每天都會帶著相機去古鎮(zhèn)。還是那條青石板路,還是那棵老槐樹,還是那處河邊的屋檐,卻再也沒有那個穿著粗布衫,會笑著跟我打招呼的人了。
我拍了很多照片,卻再也沒修過。因為沒有她的光影,再精致的構(gòu)圖都少了靈魂。我把相機里的照片,都存進那個“眠”的硬盤里,像在跟她分享古鎮(zhèn)的變化——“錦眠,今天下雨了,河邊的屋檐又開始滴雨了”“錦眠,那只三花流浪貓還在,我給它帶了貓糧”“錦眠,老槐樹又開花了,香味跟去年一樣”。
昨天,我在河邊拍雨景時,忽然看到個穿著米白色裙子的女孩,站在走廊盡頭整理裙擺。我下意識舉起相機,按下快門,卻在看清女孩的臉時,才發(fā)現(xiàn)不是她。相機預(yù)覽屏里的畫面,光影很美,卻沒有她眼底的溫柔,沒有她嘴角的梨渦,沒有她身上的溫度。
我關(guān)掉相機,坐在河邊的青石板上,看著雨絲落在水面上,泛起圈圈漣漪。忽然明白,有些光影,一旦入了眼,就再也忘不掉了;有些人,一旦動了心,就再也放不下了。
我把最后一張拍雨景的照片,存進“眠”的硬盤里,命名為“等你”。也許,在某個雨天,她會回來,會笑著跟我說“尉遲老師,你又在拍我嗎”,會跟我一起看古鎮(zhèn)的雨,一起看挪威的極光,一起把那些未說出口的話,都變成鏡頭里的美好。
只是現(xiàn)在,我只能抱著那個裝滿照片的硬盤,在古鎮(zhèn)的雨里,等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等一場永遠不會醒來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