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被蘇巡安放到校醫(yī)室小床上的寧嘉懿在睜開眼模模糊糊的看到蒙著口罩,一襲嶄新白大褂的校醫(yī)時,終于再次開了口。
“嗯?”校醫(yī)微微傾下身子,試圖能聽得更真切些。
“可不可以…”寧嘉懿使出了最后的力氣,顫巍巍的抬起手臂抓住女校醫(yī)的手腕說:“…不打針?”
聽了這話,女校醫(yī)先是眉眼一彎,隨后掏出上衣里的兩只手覆在寧嘉懿的手背上,溫柔的安慰道:“放心吧。不打針?!?/p>
寧嘉懿這才松了一口氣似的,松開了手,再次昏睡了過去。
“同學,”女校醫(yī)轉(zhuǎn)向癱在一旁的蘇巡說:“旁邊就有飲水機,杯子在下面的暗柜里。”
“哦…”蘇巡有些難為情的坐直了身子,“謝謝?!?/p>
“沒事兒?!迸at(yī)拉過堆放在床尾的空調(diào)被蓋在寧嘉懿身上,又做了基本檢查,隨后回到辦公桌前,問蘇巡:“說吧,怎么回事?”
“嗯…”蘇巡剛想起身去給自己接杯水,潤潤干涸的嗓子,又做罷了。“聽他的意思是去獻血了。”
“獻血!”女校醫(yī)仿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夾著圓珠筆的指節(jié)在桌面上叩了叩,嚴厲道:“我是不知道如今你們這些年輕人是怎么了,能為社會做貢獻是好事,但在這之前好歹也要考量考量自身的情況吧?omega本就是"身嬌體弱"的存在…這看樣子是抽了200cc不止吧?說白了就是上趕著找死!”
蘇巡的手搭在褲兜上,想掏出手機刷刷題庫解悶,卻又礙于情面,只好茫然的抬起頭,虛心的接受校醫(yī)的單方面的“問訓”。
心里卻是一萬匹草泥馬并排著奔馳而過。阿sir,你訓我也沒用啊?我跟真他不熟。我只是順手被老師打發(fā)來的…
“唉……”校醫(yī)長嘆一聲后,突然從旋轉(zhuǎn)椅上起身,從身后的玻璃置物柜中翻出幾樣醫(yī)療用品?!翱傊?,還是先掛瓶水保險一些?!?/p>
“我在校從醫(yī)也快十年了,也還是第一次遇上因為主動獻血而導致低血糖的omega,再加上…”女校醫(yī)說到這里,神情突然凝重了幾分,手下一用力,便將針頭推進了寧嘉懿的血管內(nèi)…
“嘶———”昏睡中的寧嘉懿對于疼痛仍舊十分敏感,在異物進入身體的那一瞬間,便驀的睜開了眼睛,并伴隨著一句呻吟。
“老師…”寧嘉懿噘了噘嘴,不自知的帶上了點委屈的口吻:“您說話不算話…”
“行了?!迸at(yī)在針管處貼上醫(yī)用膠帶:“一會兒就好了。”
這一幕恰好被一旁蘇巡看在眼里,好不容易喝上的一口水,險些又噴了出來。
嘁。蘇巡抹了嘴邊的水漬,毅然決然的挪開了視線,真是事兒逼。心里將寧嘉懿又看低了一分。
安撫好寧嘉懿后,女校醫(yī)這才抬手看了一眼時間:“也快到放學的時間了…”
“哦?!碧K巡站起身,提起靠在墻邊的書包,朝女校醫(yī)點頭致意:“一會兒我還得去打工,就先走了?!?/p>
“哦…對了?!碧K巡將謄抄好的電話號碼放在辦公桌上:“這是寧同學家里的電話,適才我已經(jīng)給那邊發(fā)送了短信,對方說會趕在6點之前趕過來?!?/p>
“嗯?!迸at(yī)有些懶懶的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那你先回去吧。放心,這里有我?!?/p>
“嗯?!闭f完,蘇巡便帶上了校醫(yī)室的門。
8月的B大,夕陽普照,晚風裹挾著木樨的清香飄蕩在校園上空,一派的歲月靜好。
就在蘇巡乘坐的前往打工的輔導機構(gòu)的公交駛出去的幾分鐘后,一輛低調(diào)奢華的銀黑色SUV在保安大叔的指示下緩慢的??吭诹诵iT外。
“不好意思啊?!北0蚕虼皟?nèi)的夏炑致歉道:“咱們學校規(guī)定,外部人員的車輛…”
“理解。”夏炑紳士無比道:“我會盡量不給您造成困擾?!?/p>
“啊…”保安大叔仿佛沒想到溝通竟能這般順利,樂呵呵的露出一排白牙:“你這是來接誰???”
“嗯…”夏炑道,“未婚夫?!?/p>
“哦,”保安大叔笑著撓了撓頭,“原來是來接某位老師的啊?!?/p>
夏炑笑了笑,不置可否。
走下車,不經(jīng)意的抬眼,便看見學校門口滾動的大屏幕上,寧嘉懿那張放大的臉上,下面是一排滾動的字幕:B大校史上第一個自主獻血的omega寧嘉懿,系管理工程系學生…
“喲…”保安大叔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說道:“這小伙子膽子也真…”
“抱歉?!毕臑汛驍嗟溃骸拔铱赡艿孟茸吡??!?/p>
“哦…”保安大叔背著手,下巴往學校里一指:“那先進去吧。別叫人家等急了。”
“嗯?!毕臑训哪_步突然加快了。
下午他跟公司高層開會,談及收購一家餐飲的事情,手機便收到一條短信。
寧父發(fā)來的,說是寧嘉懿低血糖在學校里暈倒了,他現(xiàn)在正和小夫人在城西文化中心參加活動,抽不開身,煩他跑一趟。
能討個由頭,去見他的心上人,哪有推脫的道理,于是想都沒想,便一口答應下來,剛散會,就跟下邊吩咐了工作細節(jié),而后在眾目睽睽之下翹了班。
心情無比愉悅,開車來的路上,都是風馳電掣的。直到推開校醫(yī)室的門,看見躺在雪白的被子中的寧嘉懿。
此刻的寧嘉懿已經(jīng)清醒了大半了,正半靠在床頭和女校醫(yī)扯犢子,嘴里還嚼著半塊蘋果。
“你…你怎么來了?!睂幖诬惨彩且汇丁?/p>
還好,他沒事。
夏炑松開門把手走進屋里,這才發(fā)現(xiàn)掌心有些疼。
“伯父…”夏炑停在床邊,平穩(wěn)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而后才道:“伯父…讓我接你去我家吃飯?!?/p>
“去你家?”寧嘉懿眨巴眨巴眼睛不解道:“為什么?”
“嗯…”
女校醫(yī)從床底下摸出一把塑料的凳子,示意夏炑坐,而后便走開了。
“沒什么?!毕臑驯荛_他的眼睛,抬頭看了一眼快要空掉的輸液瓶?!熬推胀ǖ拇T罷了?!?/p>
“還是算了吧?!睂幖诬舶戳税匆驗檩斠憾[脹起來的手背,絲毫不繞彎子:“和陌生人在一起,我會覺得尷尬。”
是嗎?夏炑的眸子閃過一絲晦暗,可你之前不也聽從了伯父的安排和那些男男女女相親了嗎?
“嗯…”寧嘉懿晃了晃脖子,不耐煩的叫喚:“老師…還有多久?。俊?/p>
女校醫(yī)剛洗完手從里間走出來,笑著道:“快了。就幾分鐘的事兒?!?/p>
“唔?!睂幖诬惭b死似的窩在靠枕里,半晌復又睜開眼睛,“夏炑。你該不會騙我吧?”
夏炑心臟突然漏掉了一拍,但還是從容的對上寧嘉懿的視線,反問道:“我為什么要騙你?”
“嗯…額…”倒顯得是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了似的。寧嘉懿咬了咬下唇,沉默了。
待水輸完,女校醫(yī)來給他拔針管,寧嘉懿才鬼叫起來:“我操,這針頭也太粗了吧?!”
“一般的都這么粗,再說了,你連抽血的針頭都不怕,還怕這個?”
“我…”寧嘉懿有點心虛的低下眼,嘀咕道:“其實有橡皮筋勒著也不是很疼…”
女校醫(yī)笑著啐了他一口:“什么橡皮筋,那叫乳膠管,”一字一頓道,“乳、膠、管好嗎?虧你還是個大學生?!?/p>
“您也知道,我對這些事情從不上心?!睂幖诬餐铝送律囝^,從女校醫(yī)手里接過棉簽堵住傷口。
“嘶———”寧嘉懿蹙了蹙眉,我操,這怎么還滲血了。
剛想粗暴的用棉簽去堵,就被一只手給截了下來。
“我來吧?!?/p>
“…嗯”寧嘉懿見夏炑一邊用棉簽輕壓傷口,一邊用嘴吹著氣,突然就有點不好意思,但抽回手又顯得欲蓋彌彰了,只好這般不尷不尬著。
“鎖門了?!睋Q好便服的女校醫(yī)揚了揚手里的鑰匙,笑著說:“去去去,別在我這兒秀恩愛了。”
校醫(yī)在門上落了鎖,而后將包的袋子提到肩膀上,朝二人揚了揚手掌道:“那我先就走了。”
“好的 。”寧嘉懿微微頷首:“今天麻煩您了。”
“什么麻煩不麻煩的,職責所在。”
“那個…”寧嘉懿終于抽回了手:“謝謝你啊,已經(jīng)不疼了。”
“嗯。”
“夏炑…”寧嘉懿指了指夏炑手中的棉簽:“給我吧?!?/p>
“不用?!毕臑循h(huán)顧了四周,發(fā)現(xiàn)最近的垃圾桶也在20米開外了,而且是與他們背道而馳的方向。
寧嘉懿見夏炑從褲兜里掏出一條印花手帕,有些好奇的說:“真想不到你身上居然會有這種女孩子家的東西?!?/p>
“用手帕可不只是女孩子的特權(quán),”夏炑一邊說著,一邊將棉簽細致的裹挾進手帕中,而后再揣回兜里,“總會用到的?!?/p>
“喔?!睂幖诬灿悬c悻悻的收回目光,又道:“不過你不覺得很大材小用嗎?而且…”寧嘉懿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洗起來也很麻煩?!?/p>
“無礙?!?/p>
“好吧?!睂幖诬沧杂X討了個沒趣,便自覺閉了嘴。
兩人并肩走著,竟是再無話可說。
校門口的保安大叔,老遠就看見兩條瘦高的人影走來,忙抬起胳膊,照顧:“小哥?!?/p>
夏炑也抬手示意了一下。
“誒?”寧嘉懿抄起手:“怎么,認識?”
“也不算吧。就進來的時候搭了幾句話?!?/p>
“看來你人緣還挺好?!?/p>
“喲!寧同學也在啊!”大叔露出了招牌牙齒。
“…額,”寧嘉懿指了指自己,“大叔您認識我?”
“喏,”大叔努了努嘴:“大屏幕上都滾動一天了,你可是我們學校的名人了。”
寧嘉懿老臉一紅,忙擺手謙虛道:“哪里,哪里。我也就是瞎湊合熱鬧罷了?!?/p>
“不過…”大叔頓了頓才道:“我看你這個氣色好像……晚上得吃頓好的補補才是??!”
“放心吧?!睂幖诬残χf:“那是必須的。”
大叔又轉(zhuǎn)向夏炑問道:“小哥,你的未婚夫接著了嗎?”
“嗯?!?/p>
“哦!…呵呵?!北0泊笫迤沉艘谎蹖幖诬餐χ钡募沽海吐晫ο臑训溃骸笆莻€好孩子,你可得好好對待人家?!?/p>
“嗯?!?/p>
我一定會的。
夏炑在心中暗自發(fā)著誓。
“去哪吃?”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寧嘉懿側(cè)頭問。
“我家?!毕臑汛?。
寧嘉懿用手搓了搓臉,求饒道:“還是算了吧?!?/p>
夏炑莞爾一笑,“那就不去了?!?/p>
夏炑心想,反正也沒和家里人報備,雖然他并不懷疑家里人臨陣磨槍的能力。
“聽伯父說,你很喜歡吃火鍋?!?/p>
“嗯…”寧嘉懿抬起臉來,一雙原本就十分好看的柳葉眼此刻更是因為興奮而波光流轉(zhuǎn)?!暗拇_是好久沒吃了?!?/p>
“那今天就算我請你了?!睂幖诬舱f:“你可別嫌我小氣?!?/p>
夏炑打了個方向盤,車子駛向步行街?!安粫??!彼f。
相較于VENUS的裝潢,火鍋店里的就淳樸得多,店里人生鼎沸,熱辣的氣息更是迎面而來。
夏炑其實很少下這種類型的館子,嗓子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刺激而有些發(fā)干。
“你是不是不太能吃辣?。俊?/p>
正在襯衫外套圍裙的夏炑抬起眼來,緩緩道:“是有點?!?/p>
“這樣?。 睂幖诬渤諉T笑了笑:“那就麻煩您給咱上口鴛鴦鍋好了。”
寧嘉懿一邊說,一邊伸長手指滑動著電子菜單報菜名:“毛肚、肥牛、午餐肉…土豆、魔芋絲、小油條各來一份。”
“好的,請稍等?!?/p>
寧嘉懿舉起面前的水杯“噸噸噸”的悶頭灌下,而后熟門熟路的摸了工作臺上的水壺又為自己加滿了。
十分滿足的拍著胸口,大叫著“爽”。
真就那么好喝?夏炑滿心疑惑,端起杯子嘗了一口,只覺得喝了個透心涼。
服務員的效率很高,桌子很快就被各色菜品給堆了個滿滿當當,鍋子里的湯卻有點懨懨
的,等了半天還沒滾起來。
寧嘉懿卻是早已按耐不住了,一手勺子,一手筷子,手臂架得高高的,活像是一只捕食的螳螂。
夏炑笑著打趣他:“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我也不會和你搶?!?/p>
寧嘉懿點點頭,我當然知道你們斯文人不會和我這“餓死鬼”搶食,他只是習慣了。
寧嘉懿將毛肚、肥牛什么的一股腦的分在兩口鍋里,而后便坐等其成的去旁邊小料臺打醬料了。
“真是…”
夏炑把后半句話含進嘴里,默默的端起空碗,為寧嘉懿盛了湯。
一頓飯吃下來,兩人都是大汗淋漓,外邊天早已黑透了。
“那我們…”
“我送你?!?/p>
“不用了。”寧嘉懿擺手拒絕:“我還是不打擾你的時間了,一會兒我騎共享單車回家。”
“那好?!毕臑牙_車門,身子一斜便坐了進去。
“拜拜,”寧嘉懿大喇喇的趴在擋風玻璃上,朝夏炑揮手:“路上小心。”
坐在車里的夏炑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心里卻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知道下一次又該找什么理由去接近寧嘉懿。也不知道下次見面會再多久之后。明明小時候那般可愛的小男孩如今長大了,不再粘著他,甚至都忘記了他,這叫他很不好受。
那個晚上,夏炑睡意全無,書房的燈伴著噼里啪啦的鍵盤聲一直亮到凌晨三點。
翌日,他們又重新回歸到自我的生活中,寧嘉懿繼續(xù)做他的大學生,時不時的翻閱一下學校論壇,在白小絲的帖子下留言,而夏炑則一副精英派頭,窩在商務寫字樓中,與成千上萬的數(shù)字打交道。
他的近視更加嚴重了,有時候隔的遠些,根本就看不清,而哪怕是一個數(shù)字的誤差,也會產(chǎn)生巨大的蝴蝶效應。
在他這個職位上,更是不能犯錯。
一天下來,他早已有些力不從心了。
“Boss?”秘書將一茶杯放在夏炑面前的桌面上:“你還好嗎?”
“嗯?!毕臑涯罅四笊礁?,稍微坐直了身子。端起茶杯嘬了一小口。
“謝謝?!?/p>
“嗯嗯…應該的?!迸貢е募A了傾上身,漂亮的長發(fā)至肩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