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的開始是老爸打發(fā)米戈去買啤酒。他響亮地拍了一張大鈔出來：
老爸“呃，兒子，給我扛一箱回家！”
那天，老媽就是去車墩給老姨婆拜80大壽，據(jù)說酒席要擺三天三夜，老媽出錢又出力，搶著要當(dāng)管事的。她最擅長“鎮(zhèn)壓”一團(tuán)亂的局面，家里一大一小一雙男人已被她收服，不信只要看看米戈老爸那軟塌塌的胡子，你就明白了。
老媽不在家三天，真是個意想不到的大假。老爸在廚房快活地炸雞翅膀，大把大把往鍋里撒大蒜末，米戈光明正大地在電腦上打《仙俠奇?zhèn)b傳》，再也不用擔(dān)心老媽的突擊檢查。父子倆簡直希望有一打以上的老姨婆輪流辦壽酒，這樣他倆就不用被一個女人拿著抹布到處驅(qū)逐，在尖利的呵斥聲中小心翼翼了。
米戈下樓給老爸買啤酒，繞過小區(qū)垃圾房，三步并作兩步跑到老羅的煙雜店。
一團(tuán)和氣的老羅每天從早到晚坐在他的小棚子里，寸步不離，總讓米戈生出一種幻覺，好像老羅是一株死死扎根在這里的植物。
米戈喜歡看老羅歡歡喜喜地知道擦拭著店里的瓶瓶罐罐，嘴巴里滴滴咕咕。米戈問老羅在嘀咕什么，老羅說：
老羅“在說謝謝啊——對醋瓶說，對油瓶說，對果醬瓶說，更對酒瓶說。沒有它們賺來兩毛三毛五毛一塊，我飯都沒得吃?！?/p>
米戈一直想給老羅創(chuàng)造做生意的機會，可惜購物機會都被老媽剝奪了，她更熱衷于到大賣場大規(guī)模地采購，像真正的貴婦人那樣，昂著頭，噼里啪啦往購物車?yán)锶訓(xùn)|西，米戈和老爸就輪流當(dāng)搬運工。老媽尤其喜歡在婦女用品那一塊流連，看完蕾絲內(nèi)衣看花邊襪子，再看收腹緊身褲，最后舉起兩包衛(wèi)生巾，嚷嚷著讓米戈目測哪包顯得更長一點兒，真是太嚇人了！
哈，終于等到今天了！米戈好不容易獲得單獨采購的機會，他滿懷喜悅，把一張大鈔拍在小小的柜臺上，財大氣粗的喊：
米戈“給我拿一箱罐裝的啤酒?！?/p>
老羅“只有半箱‘力波’了，要不要？”
呀，幾天不見，老羅怎么變成了一株脫水植物，柜臺也是空蕩蕩的？米戈四處張望，這才注意到小棚子南面的墻上寫了一個觸目驚心的“拆”字。
“全部賤賣了，你看看還有什么要買的？”
老羅的表情，慘淡里有股殷切。
米戈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堅定地指向一樣?xùn)|西。老羅驚訝極了：
老羅“你要它？！”
轟隆隆——米戈和老羅平行用力，一起推著一只巨大的空油桶，坦克一般開向米戈家。披著一身蒜香的老爸興沖沖地開了門，沒看到啤酒，卻看到正對門口的地方豎著一個巨大的鐵皮圓柱體，米戈的聲音從后邊冒出來：
米戈“快去找榔頭，門口卡住了！”
老爸“干……干什么？”
老爸一時無措，結(jié)結(jié)巴巴。
米戈“放到院子里，做我的小窩?！?/p>
米戈家不大，一室一廳。米戈睡在客廳，每時每刻都暴露在老媽的眼皮底下，讓他渾身不爽。這個16歲的男孩實在太想要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空間了，所以，當(dāng)他一眼看見那只巨大的油桶時，不禁靈光一現(xiàn)。
米戈怕耽誤老羅做生意，等不及老爸醒悟，便爬過桶身，帶著半身油膩，跳到房間，取來榔頭，在卡住的地方一通錘打，敲出兩個凹洞來。米戈手藝不錯，兩邊的凹洞位置對稱、大小均勻，漂亮得像一對酒窩。
老羅在外邊用力一推，巨大的鐵桶終于給塞進(jìn)了門，一路留下粗細(xì)不勻的油印，像幾十條大象腿碾過地板，還給茶幾下的羊毛地毯添了三條斜杠。
老爸呻吟了一聲，米戈卻管不了那么多，繼續(xù)勇往直前。在第二道進(jìn)院子的門框被蹭掉幾塊油漆后，油桶終于落地，順便壓碎了老媽種的一盆太陽花。
老羅繼續(xù)送來半箱啤酒、一大瓶白貓洗潔精和一把大刷子。米戈從衛(wèi)生間接了一根水管，開始大干特干，泡沫不斷產(chǎn)生、升騰，半個院子都陷進(jìn)了泡沫堆里。
老爸還云里霧里的，他往喉嚨里大口大口猛灌久違的啤酒，嘆著氣：
老爸“我不知道你打算干什么，不過，你媽回來之前，你肯定得把它弄走！要不……”
他揉揉鼻子，心驚膽戰(zhàn)地說，
老爸“她準(zhǔn)得變成炸藥桶！”
米戈“我保證把它弄得比床鋪還干凈，讓媽媽無話可說！”
老爸“剛才我可什么都沒看見?！?/p>
老爸聲明。
米戈“當(dāng)然，我是趁你不在的時候把那玩意兒搞回家的。”
米戈有點看不起老爸，怕老婆至于怕成這樣嘛。
老爸坐到沙發(fā)上，打開電視，就著啤酒啃雞翅，然后滿臉通紅地靠在門框上，對埋頭清潔的兒子說：
老爸“我沒辦法，這輩子欠她太多！”
油桶越來越干凈，表面的油膩被豐富的泡沫帶走，露出本來的藏青色。米戈又不遺余力地把里里外外的水擦干，還搬來電風(fēng)扇對著內(nèi)壁猛吹。他興奮得兩眼發(fā)光，因為他幾乎從來沒有這么熱火朝天地干過一件事情。
太陽和電扇里因外合，沒多久，一只嶄新、干燥、清潔的大鐵皮桶便靜臥在院子一隅。米戈從容地鉆進(jìn)去，這只容積巨大的鐵皮桶提供的空間寬敞舒適。米戈背靠著桶壁，兩只腳高高翹著，一癲一癲的搖晃。
米戈“爸，”
他得意洋洋地邀約，
米戈“到我的地盤兒而來！”
老爸探過腦袋，人沒進(jìn)來，卻遞給兒子一大杯啤酒，父子倆就此干了。喝到微醺，加上大桶晃悠悠的感覺，米戈真覺得妙不可言。
米戈“爸，”
米戈問，
米戈“你鉆過水泥管嗎？我看電視里有些離家出走的男孩，晚上就睡在水泥管里。我覺得這種圓弧的半開半閉的空間對我很有誘惑力呢?！?/p>
老爸“咳咳！”
老爸咳了兩聲，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老爸“聽爸一句話，這東西你還是扔了好?！?/p>
米戈“別想！”
米戈迅速拱起身體，握緊拳頭，
米戈“誓死捍衛(wèi)領(lǐng)土，老媽也不敢拿我怎樣。”
米戈說到做到，當(dāng)晚便拿了枕頭和毯子，鋪在他的“山洞”里，然后攤手?jǐn)偰_躺下。后半夜，米戈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他嚇了一跳，爬起來，竟然發(fā)現(xiàn)老爸屁股撅得高高的，額頭青筋暴露，正把那個桶用力往門外頂。
米戈跳過去扯老爸的后腿，老爸仍不放手：
老爸“米戈，米戈，咱把這個像水泥管一樣的東西丟了，好不好？我?guī)湍阍谠鹤永锎钜婚g小屋子，好不好？”
米戈“不好。”
米戈態(tài)度死硬，
米戈“我就喜歡鉆洞！”
第二天，米戈出去買了把環(huán)形鎖，裝在油桶蓋子有拉環(huán)的地方，和窗臺的鐵柵欄鎖在一起。老爸默默地看著他做這一切，不說話，往喉嚨里灌酒的速度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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