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房間的那盞小小的已經(jīng)有些銹跡的鵝頸樣金屬臺燈散發(fā)出橘黃色的光芒,在這種暖色調(diào)的光線籠罩下,原本破舊暗沉的閣樓此刻卻顯得格外溫馨。李由美身上披著一條已經(jīng)看不出紋路的舊毛毯,她剛洗完澡,長長的頭發(fā)披散開來冒著熱氣。這里的生活設施陳舊落后,浴室里的唯一的吹風機也在兩天前壞了,所以在頭發(fā)干透前,她只能坐在窗臺前對著遠處黑色咆哮的海浪發(fā)著呆。
收音機的信號依舊很不穩(wěn)定,電臺里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夾雜著信號干擾的嗞啦聲,聽上去遙遠而不真切。但李由美并不太在意里面的內(nèi)容,她只想聽到點噪音,才能讓每個孤獨的、有著無盡黑暗的夜晚變得可以忍受些。
她在這里沒有朋友。雖然她做事麻利認真,從沒出過差錯,但她在那些Beta們中看上去仍然是最弱的。
這個世界不需要弱者,尤其是中庸平凡的Beta。
同事們不愿意接近她也不太喜歡她,因為她無論是過于漂亮的長相,亦或者是太過軟弱的個性都與他們、與這座精神病院顯得格格不入。
他們知道她遲早也會在某一天無聲無息的消失在這里,因為在這個如同地獄般恐怖的精神病院里,任何反常、不確定的東西都會破壞這里的規(guī)則。
而破壞了規(guī)則,就會被無情的扼殺。
李由美一直在等待,等待著他們來找她、揭發(fā)她,等待著她的命運。
但一周快過去了,醫(yī)院里依舊平靜如常,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
【…他難道沒有告訴別人嗎……】
李由美抱著自己松軟的枕頭,感到僥幸的同時又隱約不安起來。
她最近已經(jīng)不敢和他有任何過多的交流,每次送完飯就匆匆離開,也不像平時那樣會在B3逗留。但她仍舊會討好般的每天給他帶糖,各種糖。而徐文祖似乎最近也沒什么和她說話的心情,甚至有時候,他仿佛沒看到她一樣,只是對她的糖來者不拒,照單全收。
那些黏人的信息素,聞不到,就不會觸發(fā)那些惱人的焦慮。
對李由美來說,現(xiàn)在還有一件她最擔心的事,她的抑制劑好像快失效了,如果徐文祖對Omega的信息素沒有反應的話,那只需要盡量避開院長就行了吧…
她心情不太好的伸手摸了摸自己基本上已經(jīng)干了的頭發(fā),準備鉆進被窩時,卻聽到了敲門聲。
她的身體微微一頓,有些警惕的望向那扇看上去已經(jīng)不太堅固的木門。她沒有應聲,心想或許門外的人敲累了會自己離開,但僵持了幾分鐘后敲門聲仍然固執(zhí)的繼續(xù)著。
篤—篤——食指關節(jié)敲擊在木門上發(fā)出空洞單調(diào)的聲響,在安靜的閣樓顯得極為詭異和不自然。
“誰?”她終于忍不住開口,輕手輕腳的向門靠近。
“是我…尹鐘宇…”
尹鐘宇甕聲甕氣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聽上去有些難以辨認的模糊。
李由美松了口氣,裹緊了身上的毛毯,小心翼翼地打開了一條縫隙,從里面探出半個腦袋,水潤的圓眼睛里滿是疑惑的望著門外的男人。
尹鐘宇的面容在走廊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愈發(fā)蒼白而憔悴。
“醫(yī)生…這么晚了,有什么事嗎?”
*
伊甸精神病的前身是一家沒有對社會開放過的軍隊醫(yī)院,在這座荒島上被棄置了很多年才被重新改造成現(xiàn)在的樣子,但一些核心設備并沒有替換,比如這架陳舊的老電梯。
它的結構設計的很精巧,用純精鐵的材料打造,周圍有暗紅色的雙層鐵網(wǎng)門作為防護,隱約泛著黯淡的金屬光澤。隨著沉重而神秘的哐當一聲,電梯門在B3層打開了,院長嚴福順哼著小曲從里面走了出來,后面跟著性格迥異的雙胞胎兄弟。
愉悅的小調(diào)在空空蕩蕩的B3回響著,像鋒利刀片一樣突兀的劃開了原本屬于這里的寂靜。
B304的門很快打開了,三人走了進去,隨著門被關上的咔噠聲,B3的過道再次回到無聲的世界中。
徐文祖雙手交叉放在桌子上,平靜的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嚴福順,以及她身后站著的雙胞胎兩兄弟,卞得秀和卞得鐘。
嚴福順看上去心情不錯,隨意的看了一眼桌子,看到那顆沒有被帶走的頭骨,語氣有些幸災樂禍?!霸趺催€在這,那個帥小伙沒拿走嗎?”
看上去這孩子的計劃進行的不太順利啊……
“他很快就會來拿走的?!毙煳淖娴母沉艘谎?。
“說起來……這個Beta太瘦了,骨頭上都沒多少肉…”嚴福順似乎是回憶起閔智恩的摸樣,有些不滿意的咕囔了一句,隨后又抬起頭充滿懷疑的看向徐文祖,“不過…小伙子真的會加入我們嗎?”
“嗯……”徐文祖懶洋洋的敷衍了一聲,“東西拿來了嗎?”
嚴福順笑著把手里的檔案袋放在桌子上,“當然了,給你帶來了,看看吧…”
徐文祖伸手拿了過來,是李由美詳細的個人檔案,他打開隨意的瞄了一眼又合上放在了一邊。
“辛苦了…”
嚴福順睨了一眼,有些好奇, “怎么了?怎么突然要她的檔案,是這個Beta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就是突然想看看…”徐文祖掀了掀眼皮,回答得輕描淡寫。
“這樣啊…”嚴福順也沒多想,她轉了轉眼珠,臉上一副試探的神色,“不過,文祖啊,我們這段時間已經(jīng)在這里留下太多痕跡了,怎么樣,差不多該收拾收拾了吧?”
“嗯…差不多了……再等等……”
“…不是……警察都找上門來了…我們得盡快想辦法才行……”
徐文祖伸手摸了一下嘴唇, “別擔心…院長…沒問題的?!?/p>
“文祖啊…先不說那個醫(yī)生小伙子………”嚴福順把手放在檔案袋上,然后笑著回頭看了一眼雙胞胎,“雙胞胎都說很喜歡那個漂亮小護士呢…不如我們把她先處理掉吧?”
說完他們?nèi)瞬患s而同的笑了起來。
徐文祖也跟著笑了一下,但Alpha那帶著警告和威脅的信息素卻開始通過犁鼻器一波一波的推進他們的身體,擠壓著他們的內(nèi)臟,壓制著他們的神經(jīng)??v然是對信息素不敏感的Beta此刻也被這種恐怖而強大的信息素攪的頭皮發(fā)麻,汗毛豎立。
卞得秀抹了抹額前的汗,之前只聽院長說過,他的信息素和別人不一樣,有缺陷??涩F(xiàn)在自己真正感受到時,他卻覺得這個家伙身上的信息素很恐怖,就像怪物一樣。
嚴福順比雙胞胎的情況好一點,畢竟她也是Alpha。雖然她的雙腿也在不停打顫,但幸好他們都沒發(fā)現(xiàn)。
“不用,我會看著辦的…”他的笑容開始變得尖銳起來,語氣卻依舊溫和。
“真的嗎?”嚴福順的臉抽搐了一下,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這個有著如同妖怪般黑色眼睛的年輕人,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爬到了自己的頭上。
這樣可不行啊……
她的背已經(jīng)被冷汗?jié)裢噶?,不能這樣了,再這樣下去自己遲早也會被他吞噬掉的,得想個辦法才行。
“院長…您不相信我嗎? ”
“哪有的事……”嚴福順心中對他的忌憚壓下了因不滿而帶來的憤怒,臉上又恢復了一貫的和顏悅色。“只不過這次時間有點拖得太久了……文祖啊…我們到底在等什么?”
徐文祖抬頭看著天花板上嗡嗡作響的白色燈管,好半天才懶懶的開口。
“颶風?!?/p>
“那是…什么意思?”嚴福順一頭霧水。
他沒有回答,這是個危險的問題。
“不過…院長…這是怎么回事?”他的眼神下落,看著嚴福順,黑漆漆的眼睛里什么都沒有。
“什么?”
他身體往前傾了傾,盯著她歪了歪腦袋。“為什么跑了一個?”
嚴福順的笑容消失了,她立刻轉過頭看了一眼雙胞胎,眼中滿是責備?!芭芰艘粋€?”
卞得鐘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僵住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嘻嘻嘻……誰跑了…我怎、怎么不知道嘻嘻嘻…”
卞得秀把手放在腦袋后面用力抓了抓頭,像是在竭力忍耐著什么,最后又沉默的低下了頭。
徐文祖視線上移,朝雙胞胎投去一瞥,面無表情的說,“三樓的護士,蘇貞。”
*
“我不明白…”李由美手里拿著尹鐘宇給她的老式手電筒,“醫(yī)生您真的非要去不可嗎?里面到底有什么?”說完她心不在焉的瞥了一眼面前被尹鐘宇拉開的鐵門,里面黑黝黝的一片。
她害怕了。
尹鐘宇為什么非要把她拉進這種奇怪的事情中來呢?她沒有那么多的好奇心,也沒有勇氣去揭露危險的秘密。
“我們必須進去才行…”他的表情有些木訥,“人們正在一個個的死去…我得帶智恩回家才行…”
“智恩…是誰?”
“她是我的女朋友,幾個月前來到這家醫(yī)院,和你一樣是負責B3層的護士…”
李由美模糊的猜到了他執(zhí)著于這家精神病院秘密的原因了,自己深愛的女朋友這家醫(yī)院失蹤了,很可能已經(jīng)死在了這里。
“我其他地方都找過了,除了B4,但是我實在太害怕了……你知道嗎?那種恐懼…我一個人再也無法承受了…所以才會找護士你……”
尹鐘宇說話的時候,神情滿是落寞,很憔悴,時不時還會往B304的方向瞄一眼。
尹鐘宇想用她的恐懼來減輕自己的恐懼,就像群體的苦難可以減輕個人的痛苦。這個人可以是任何人,她只是不湊巧而已,她沒有怪他,但依舊提出了自己含含糊糊的拒絕。
“記者小姐怎么沒來?”她問。
“她走了,昨天一大早就搭上了渡輪,誰都沒發(fā)現(xiàn)?!闭f著,尹鐘宇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很淺,轉瞬即逝,蒼白無力?!八龓ё吡撕芏嘧C據(jù),很快警察就會過來結束這里的地獄?!?/p>
他的聲音有氣無力,看上去疲憊不堪。
“也就是說,醫(yī)生你之前說的推測都是…真的?”
尹鐘宇僵硬的點了點頭,“院長他們……其實都是些殺人的瘋子…”
李由美呆呆的站在原地,攥緊了手電筒,有些困難的消化著已經(jīng)擺在自己面前的事實。小島上沒有信號,氣象臺發(fā)布了暴風雨的警報,近期不會再有船只過來,所以蘇貞花搭乘的那一艘,應該是最后一班。
現(xiàn)在這座小島已經(jīng)完全與世隔絕了。
這究竟是個什么地方?
她也會死在這里嗎?
最終李由美還是和尹鐘宇一起進入了B4。尹鐘宇是心理醫(yī)生,很容易就能摸透人們的性格,也知道說什么話會讓李由美心軟。
就在他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走完一大段全黑的樓梯后,如迷宮般錯綜復雜的B4層就展現(xiàn)在他們的眼前了。
這里雖然有些稀疏的照明,但是光線比B3昏暗很多,也僅僅是能基本看到路的程度,聽不到換氣扇和空調(diào)運作的聲音,整個B4層出奇的安靜,空氣也更加冰冷渾濁。
這里的空間比他們想象中要大很多,但沒有地圖,只能憑著感覺往前摸索。
他們打著手電在一間間大大小小的房間經(jīng)過,這層樓似乎是專門用來停放尸體的??諝庵袕浡朴腥魺o的血腥氣和怪味。
這是她聞過最難聞得氣味了,但又無法用任何一種味道去形容它,它像是被稀釋了很多倍的公廁味,難以名狀、令人窒息。
李由美跟在尹鐘宇后面,她很怕黑,尤其是在這種逼仄、幽暗的地方,再加上這里的空氣不是很流通,味道也不是很好,所以很快她就有點受不了了。
“醫(yī)生……我有點不舒服…”說完她停了下來,手扶著墻,低著頭輕輕拍著胸口,給自己順氣。
然而此刻的尹鐘宇卻仿佛完全沒有聽到一樣。
他像著了魔似的繼續(xù)往前走著,目不斜視。就像夢游者一樣忽視了周遭的聲音。等李由美抬起頭來時,原本就在眼前的尹鐘宇早已不知去向。
“………”
李由美立馬就慌了神,它拿著手電筒四處掃視著,卻仍然不見尹鐘宇的身影。
“尹醫(yī)生……”她壓著嗓子在黑暗中喊著他的名字,但沒有任何回應。
她很快不再呼喚尹鐘宇了,因為她猛然意識到在這一片黑暗的混沌中,或許不單單只有他們兩個人,如果她發(fā)出的聲音被別人聽到了,他們兩個處境就更危險了。
她使勁做著深呼吸強迫自己保持冷靜。
但沒用,一點用都沒有。
她沒有辦法擺脫這種突如其來的恐慌。
方向感盡失、慌不擇路的她決定順著原先的路返回,她轉身開始往回走,但是越走就越感到不對勁,這條走廊似乎比來的時候更長了,還有這間墻上有條裂縫的房間她之前不是已經(jīng)來過了嗎?
李由美在一個陌生的路口停下腳步,不知所措的四處張望著,她突然忘記樓梯口到底是在左邊還是右邊的方向,新的恐慌開始在她心中開始蔓延,她迷路了。
她本能的開始往光線更為明亮的方向慢慢挪動著步子,也不知道漫無目的的走了多久,她來到了一間有著胡桃色雙推門的房間,猶豫了片刻,她便推門走了進去。
房間內(nèi)的空間很大,墻面貼了白色的瓷磚,地面上鋪了灰色的磨石地板,沿著四面的墻壁,擺滿了一排排的停尸柜。最顯眼的是一張碩大的解剖臺如同屠桌一樣擺放在房間的正中央。
李由美走上前,不銹鋼材質(zhì)的解剖臺正散發(fā)著森森的銀質(zhì)冷光,沒有灰塵,她彎下腰屏息凝視,看到排水槽里還殘留著一小灘紅色透明的水漬,很顯然這個地方一直有人在使用。
她的臉變得煞白,如果按照尹鐘宇說所的,這里很有可能是他們處理尸體的地方。
影影綽綽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聽上去不止一個人,所以絕對不是尹鐘宇。
李由美心臟猛地收縮了一下,怔怔地盯著門的方向。全身也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著,但她很快回過神來,慌張的環(huán)顧四周想找到一個可以藏身的地方。
躲起來。
她的目光最后定格在那一排排的藏尸冷凍柜上。
李由美關掉了手電筒躡手躡腳的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打開了二層冷凍柜的門,盡可能輕的拉出架子。她的運氣很好,里面是空的。她用雙臂支撐著架子有些費力的爬了上去,老式特制的冷凍柜做的都很高,李由美的身材嬌小,正好可以蜷進去,她顫抖著把自己推了進去,然后把金屬門從里面帶了一下,留下一條很小的縫隙。
就在她躲進冷凍柜的下一秒,這間房間的門就被人外面推開了。
冷凍柜依舊在運作,李由美覺得有些冷,她抱住膝蓋,一動不動,屏住呼吸。
她聽到了很長的拖拽聲,像什么重物在地上拖動的聲音,然后是一些凌亂的腳步聲。最后好像有東西重重地被扔在了解剖臺上。
“里面的那個什么時候收拾?”洪南福指了指左邊的冷凍柜,“今天嗎?”
“院長也說開始有味道了,一直在嘮叨…”
“病人!病人!”洪南福拍了拍安喜中的臉,想把他叫醒。安喜中此時四肢被綁,嘴巴被膠條封住,正昏迷不醒的躺在解剖臺上。
“醒一醒,馬上就結束了…”他笑嘻嘻的又拍打起他的胸口。
站在一旁的卞得鐘也跟著開心的笑了起來,“嘻嘻嘻…好開心…又、又要收尸了…”
“沒打麻藥啊…怎么跟打了麻藥一樣?!北宓眯阏驹诤槟细I砗?,用力拍了拍不省人事的安喜中,有些疑惑的嘀咕著。“喂……把眼睛睜開…”
李由美用力眨了兩下眼睛,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洪南福拿了一只紅色的水性記號筆,打開筆蓋,在安喜中的脖子處劃拉了幾下做著記號,“這家伙的脖子我來割,你們就收拾殘局吧…”
“不過手腕要給我?!北宓眯阈χ辶艘痪?。
“新來的護士…嘻嘻嘻…也、也好想快點做掉她……”卞得鐘興奮的說,“看起來軟綿綿的……嘻嘻嘻嘻”說完把手放在嘴上笑了起來。
【說的是她嗎?】
李由美在黑暗中把自己抱的更緊了。
“小心點…別讓那個人聽到了…”洪南福出聲警告他?!啊瓉y得瑟,你們也都會死掉…”
“哎呀……我好、好怕呢…嘻嘻嘻嘻……”卞得鐘仍然肆無忌憚的笑著,看上去一點都沒放在心上。
“我看看……”洪南福開始檢查著安喜中的身體,“胸膛…上腹………腹肌…”
就在這時,她又聽到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是誰?】
徐文祖推開了門,緩緩走了進來,雙胞胎和洪南福停止了交談,下意識都往后面退了幾步。
他看著慢慢蘇醒的安喜中面無表情的嘆了口氣。
“你知道嗎?我們這里是有規(guī)則的?!毙煳淖嬉贿叴髦t(yī)用橡膠手套一邊說著,“……大叔你……讓人找我們了……”
李由美的心跳停止了。
心臟瓣膜失去了作用,血液阻塞。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黑暗恐懼癥的發(fā)作。她感覺自己就像藏在一個黑暗而狹窄的洞穴里面,陰冷的墻壁正在慢慢的,不停的朝她擠壓過來。冷凍柜的門開了一條小縫,微弱的光正沒頭沒腦的鉆了進來,她害怕的東西也在這一瞬間全部都紛至沓來:黑暗、氣味、恐懼,還有他。
她必須要雙手緊緊捂住嘴,才不會讓自己尖叫出聲。
“這是違反規(guī)則的…”他的語氣從剛才到現(xiàn)在一直都很平靜,就像手術前的外科醫(yī)生,客氣而溫和的在對即將進行手術的病人說著一些注意事項。
千篇一律,單調(diào)乏味。
安喜中在冰涼的解剖臺上劇烈的掙扎可起來,嘴里發(fā)出嗚嗚的聲音,聽上去痛苦而絕望。
卞得秀拿著一件透明PVC材質(zhì)的手術服,徐文祖熟練的把手伸了進去,“你應該要小心一些……”
他仔細的整理著自己的袖口,然后轉過身面對安喜中,神情相當輕松愜意, “不過……也沒什么關系。” 他輕輕笑了一下,“來找大叔的警察,也死了?!?/p>
卞得秀正在幫徐文祖的手術服拉上背后的拉鏈,卻不知為何卡住了,怎么也拉不下來。
“啊…要拉到下面,要我說多少次…”徐文祖的語氣透著一股捉摸不透、冷冰冰的不耐煩。
卞得秀頓了頓,手上猛地用力,拉鏈一下子就拉了下去。
徐文祖在安喜中邊上坐了下來, “讓我來看看…”他撕下了原本貼在安喜中嘴上的膠帶。
安喜中發(fā)出了一聲痛苦的悶哼,“你們適可而止吧……”
耳邊傳來惡劣的笑聲,魔鬼們正圍著它們的獵物幸災樂禍。
徐文祖拿著手術刀傾身上前,開始向他溫和的解釋?!拔冶緛砑夹g很好,但沒打麻藥,所以會有點疼?!彼笃鸨焕较掳偷目谡终郎蕚浯魃蠒r,手中的動作微妙的頓了一下,眼睛似有若無的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冷凍柜,才戴上了口罩。
沒有麻醉劑的拔牙是一種非常痛苦的過程。
疼痛淹沒了他所有的情緒和感覺,一陣又一陣的顫抖撕裂著他的身體,隨著痙攣的迅速結束,安喜中的四肢開始無意識的抽搐,眼球不停的上翻著。
“哎喲……馬上好、馬上好……這可怎么辦…得忍著才行啊……”徐文祖用假惺惺的關切語氣輕聲安慰著,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半點手軟。
李由美睜大了眼睛,卻什么都看不到,周圍一片黑暗,所有的感覺都消失了。
整個空蕩的房間一時之間只剩下安喜中痛苦的嗚咽聲和雙胞胎他們險惡的嬉笑聲,李由美感到自己的體溫正在慢慢下降,她慶幸自己剛才沒有把門關嚴實,不然她很有可能會凍死在這里面。
停尸間在一小時不到的時間內(nèi)變成了血腥的屠宰場,李由美看不清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但她可以想象那些沾滿了鮮血和痛楚的混亂場景。
【那才是他本來的樣子嗎?】
她找不到結束自己恐懼的辦法,只能蹲在這一片漆黑里,繼續(xù)捂住嘴巴聞著空氣中越來越刺鼻的血腥味,無聲的哭了起來。
沒有人會來救她。
在這場血腥的狂歡接近到尾聲時,院長嚴福順才趕了過來。
“已經(jīng)結束了嗎?”嚴福順看著正在脫掉手術服和手套的徐文祖,又看了一眼解剖臺上奄奄一息滿嘴是血的安喜中,有些遺憾。
“是,結束了?!?/p>
“那這個……我能帶走嗎”她指了指生命體征有些微弱安喜中。
徐文祖笑了一下,“當然了…您隨便處置吧…”
嚴福順立刻向雙胞胎使了一個眼色,卞得秀會意,立刻讓卞得鐘和洪南福上去搬人。
“不過,文祖啊…”嚴福順聞了聞周圍的空氣,“你有沒有聞到什么味道?”
今天的血腥味里夾雜著一絲甜味。
李由美的心顫抖了一下,她抓緊了開始發(fā)抖的膝蓋。
“沒有?!?/p>
“沒有嗎?奇怪……”嚴福順神情有些古怪,卻仍舊不停的四處張望。
徐文祖把手慢慢的放在她的肩膀上,沉默了片刻,“…這里我來收拾……”
那一絲微弱的氣味很快被徐文祖的信息素蓋了過去,嚴福順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只是有些驚訝,“這么難得?”
“嗯………”
“那好,我就先上去了……”
【走了嗎?】
停尸間再次靜了下來,里里外外都籠罩著一種死亡般的寂靜。
她快被凍僵了。
就在這個時候,她聽見了一陣空曠而緩慢的腳步聲,腳步聲的主人好像在這個房間來來回回的踱著步,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她的聽覺變得特別靈敏。
李由美一動不動的蹲在里面,心跳瘋狂的無法抑制。
腳步聲消失了,如果她沒猜錯的話,腳步聲的主人現(xiàn)在就站在冷凍柜前面。
在這種極致的寂靜中,她幾乎能聽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聲。
“護士小姐知道嗎?凍僵的人在到達某種程度后,是完全感覺不到疼痛的?!?他低沉而平靜的聲音從縫隙里傳了進來,無比清晰。
“相反的,在死亡降臨前,在充滿各種荷爾蒙和傳導物質(zhì)的腦部里,疼痛會轉變成回光返照的愉悅感?!?/p>
“…………”
【什么意思……我要死了嗎?】
冷凍柜的門被打開了,那雙蓄滿淚水的眼睛對上了他冰冷而黑暗的眼睛。
她看上去像一只躲在洞里被嚇壞的老鼠。
過了好一會兒,見徐文祖只是漠然的站在那里不動,李由美才哆嗦著從里面爬了出來,她的雙手微微顫抖著,動作一點都不利索,腳一著地就發(fā)軟,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才穩(wěn)住了自己。
他看上去一點都不介意,但她還是觸電般的松開了自己的手,用手背抹去自己的眼淚后,驚恐的跑了出去。
她推開門沖出了這間房間,跌跌撞撞的穿過走廊。徐文祖沒有阻止她,只是安靜的跟在她身后,默默的注視著她。
李由美沒有跑多遠就停下了,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前方,臉上的表情像見了鬼一樣。卞得秀不知道何時出現(xiàn)在前面的不遠處,像是看到什么難見的寶貝一樣炯炯的看著她。
她再次回過頭看向站在她身后的徐文祖,走廊里的燈所投下的昏暗光線,拉長了他的影子,看上去猙獰而恐怖,像某種不詳?shù)恼髡住?/p>
徐文祖停從后面抓住了她,恐懼如同聞到血腥味而失控的鯊魚,失控的在她身上亂竄。李由美掙扎著,呼吸變得急促而驚慌,但她卻仍舊執(zhí)拗的一言不發(fā)。
“怎么回來了?”她的背部感受到他說話時胸腔的震動。
“回來拿點東西…”卞得秀抓了抓頭發(fā),目不轉睛的盯著李由美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垂死掙扎的獵物。
“她看到了?”他問徐文祖。
徐文祖怪異的笑了一下,“嗯,看到了…”
“要處理嗎?”
“嗯,要處理…”
他懷里的李由美掙扎的更厲害了。
卞得秀貪婪的往前走了一步,卻被徐文祖的聲音制止了。
“先去把大家一起叫過來吧……”
她停止了無用的掙扎,扭著脖子直愣愣地抬頭看著他。感受到他從單薄的病號服里傳遞過來的涼颼颼的體溫,李由美第一次品嘗到了絕望的滋味。
她可能,死到臨頭了。
卞得秀欣喜若狂的點了點頭,馬上轉過身往出口走去,也就是在此時,徐文祖一把推開了李由美,快步上前,露出了一小節(jié)藏在手里的手術刀,飛快地從后面劃開了卞得秀的脖子。
起先只是感覺到脖子上一片冰涼,但很快卞得秀就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急忙用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僵硬而機械的回過頭看著徐文祖。直到鮮血開始從他捂住傷口的手縫里快速涌出,他依舊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徐文祖。
“狗崽子..”他虛弱的嗚咽了一聲便倒了下去。
李由美趔趄的往后退了幾步,悶哼了一聲摔倒在了地上,她呆呆的望著倒在血泊中的卞得秀,耳邊一片沉寂。
徐文祖微微喘著氣,用手隨意的往后捋了捋額前的劉海,扔掉了手里的刀緩緩走到了李由美的面前,他垂下頭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眼神里是脫離人性后的冷漠與憐憫。他慢條斯理的抬手托起她的下巴,強迫讓她的臉高高的仰起注視著自己。
李由美的脊背因為他手上的力度而被強行拉直傾向他,她嚇壞了,滾燙的眼淚沿著輪廓匯集到她的下巴,滴落在徐文祖冰冷、骨節(jié)分明的手上。
“你看你,怎么怕成這樣……”他微微彎曲了嘴角,眼睛里滿是揶揄,聲音卻像黑色的羽毛般輕柔的掠過她的耳朵。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被他卡著脖子,囁嚅著,迷茫的淚水讓視線開始變得模糊,幾乎看不清他的臉。
“護士小姐覺得我是什么人?牙醫(yī)?連環(huán)殺人魔……還是住在精神病院里的瘋子?”他的聲音慵懶而倦怠,“不過,都無所謂。因為……我也知道護士小姐的秘密?!?/p>
他說完慢慢松開了她的下巴,解除了對她的禁錮,甚至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然后伸手想再去觸碰一下她的臉。
“我…我沒有秘密……” 李由美畏縮了一下,心虛的別過頭避開了他的手,聲音中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絮絮的說,
徐文祖抓住她的脖子把她重新掰轉過來面對自己,用拇指輕輕摩挲她的嘴唇,他的動作緩慢而近乎甜蜜。她嘗到了金屬的腥味,可能是他剛才拿手術刀時不小心劃傷或者沾到的,她不喜歡血的味道,但還是硬逼著自己咽了下去。
“你的抑制劑失效了,Omega?!彼眯牡奶嵝阎斩吹暮谘劬锩缮狭艘粚庸殴值男σ?。
“很快所有人都能聞到你…發(fā)現(xiàn)你…”他在她耳邊呢喃著,很溫柔。但她知道那只是一種偽裝,為了掩蓋他真正危險的目的。
他的信息素無處不在,像可怕的掠食者,危險、尖銳,充滿了邪惡而致命的誘惑力。
她瞥了一眼不遠處倒在血泊里的卞得秀,那灘暗紅色的液體,正以極為緩慢的速度、像一條長長的扭著無骨身體的蟲子,向他們這邊游了過來。
她顫動著驚惶的睫毛抬頭凝視著他,徐文祖的眼睛很黑,像一道深色的暗影刺進了她柔軟的胸腔,在一片明晃晃的白光閃爍之后,啪嗒一下黯淡了下去,她心中的燈被熄滅了,整個世界都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恐懼、震驚、悲傷,如此多的情緒貫穿著她,威脅著吞噬她。
“我也會死嗎?”她低下蘊著霧氣的眼睛,用夾著些許鼻音的可憐語調(diào)問他,就像在不斷下墜的黑暗中,試著尋找一根可以抓住的樹枝?!跋袼麄円粯印?/p>
他的笑容很短促,好像僅僅只是為了嘲弄一下她絕望沮喪的反應,然后它就在他臉上消逝了。
“別擔心……我會救你的?!彼室饴掏痰恼f,帶著撫慰的信息素混搭著冰凍的恐怖碎片,涌入了她的內(nèi)心深處。
他的語氣變得輕柔、帶著讓人難以拒絕的甜美,開始循循善誘。
他把她拉近了,目光從她的眼睛下落到嘴唇上,“我會……給你一個特別的東西?!?/p>
“特別的東西……”她溫順的喃喃重復著,因為轉瞬即逝的好奇,她專注地盯著他黑色的眼睛。
他很好聞。
徐文祖的臉上慢慢展開微笑,彎下腰開始親吻她,臉上的皮膚感觸到了他冰冷的呼吸。這個絨毛般的吻和他帶著誘導的信息素,很快就讓她忘記了他真正的恐怖,她的身體漸漸柔軟了下來,雙手本能的搭在了他的腰上。
蒼白的手指穿過長長的頭發(fā)停留在她脖子后的腺體上,他用指腹輕輕來回摩擦著,引起了她的身體的一陣陣戰(zhàn)栗。他的嘴唇開始下滑,像是在尋找著什么,直到在后頸處找到那個微微突起的地方,先是一個冰涼的吻,緊接著他把她的頭按向自己的頸窩,偏過頭用力咬了下去。
牙齒刺透了柔軟的皮膚,李由美感到一陣刺痛的嗡鳴,甜美的信息素傾瀉而出,帶著纏綿繾綣的觸須,細密的黏在他的身上然后肆無忌憚的鉆進了更深處。雖然他那可怕的控制力依舊讓他冷靜的像無動于衷的旁觀者,但他也沒有辦法完全忽視它的存在。因為她,他那全身流淌蔓延著的痛苦,居然奇跡般的開始有了平靜下來的跡象。而那些帶著溫度的溫暖電流正纏繞在他那顆已經(jīng)很久不會跳動的心臟上,用那些細小、溫柔的觸須一下又一下的為他做著心臟復蘇。
“你做了什么…”她紅著臉,瑟瑟發(fā)抖地拽住了他的衣襟,聲音支離破碎。
內(nèi)心顫抖的恐懼打破了記憶的框架。那些布滿灰塵、痛苦以及黯淡的回憶全部涌了上來后,緊接著又一個接著一個消失了。疼痛感也隨之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愉悅感,像一個對毒品成癮的吸毒患者,只剩下腦中只剩下滿足、欣快、以及壓倒性的刺激感。
她已經(jīng)走得太遠了。
*
尹鐘宇再一次來到B304的時候,臉上已經(jīng)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了,就像厄運來臨之際,連眨一下眼睛都是多余的。
徐文祖依舊長時間的注視著忽明忽暗的燈光,“我很擔心這里的供電設備呢……”
“什么?”尹鐘宇沒什么表情的問。
“如果遇到惡劣天氣,這些……很容易發(fā)生火災吧……”
尹鐘宇皺了皺眉抬頭也望著這些閃爍不停的燈,腦中忽然一個激靈,但他沒接他的話,只是用異常平靜的語氣,直截了當提出了自己來這里的目的。
“那個……能把它給我嗎?”他指了指桌子上的頭骨。
“當然了,這本來就是醫(yī)生你的東西…請拿走吧…”徐文祖看上去很放松,語氣輕快。
這時,院長嚴福順正好來找徐文祖,尹鐘宇聽到了腳步聲,回頭看了一眼,平靜的臉上再一次出現(xiàn)了某種焦慮。
徐文祖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笑了一下,傾身上前對他耳語,“不是很想殺了他們嗎?”
惡魔總是知道如何逼出孱弱者潛在的陰暗面。
“……什么?……”
徐文祖拉直了身體,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揚了揚眉毛,繼續(xù)說道。
“在得知女朋友死掉的那一刻…B4的那些尸體你也看到了吧…只要他們沒死,這個地獄就會一直存在…醫(yī)生難道不想報仇嗎?…”
尹鐘宇又看了一眼正向他們走近的院長,眼神陡然變得怪異起來,像在拼命克制著什么。
有什么東西在他體內(nèi)翻滾著,嘶吼著,想破體而出。
“想殺掉的話,就去做吧……”他黑色的眼睛閃爍著的地獄般的火花,“因為那才是你真實的樣子………”
似乎是再也受不了自己內(nèi)心深處黑暗的泥土被他翻開,尹鐘宇狼狽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低頭將頭骨緊緊抱在了懷里,快步離開了B3層。
是啊,既然地獄是從這里開始的,那就在這里結束吧。
*
李由美的低燒一直持續(xù)了兩天才開始消褪。
她沒有申請到病假,負責三樓的醫(yī)護更少了,工作任務變得越來越繁重。午飯后的休息時間,她常常會躲進這間有窗戶的廢棄雜物間發(fā)一會兒呆。
李由美蹲坐在地上,背靠著墻,這里位置相對隱蔽很難被發(fā)現(xiàn),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后頸,摸上去已經(jīng)結痂了。然后她又把手放回膝蓋,微微低著頭,不太愿意去想這究竟意味著什么,以及他這么做的原因。因為無論是哪一種,都會使事情變得更加糟糕。
【得想辦法離開這里才行啊……】
門外響起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伴隨著不太清晰的竊竊細語正透過斑駁的墻體傳了進來。
“院、院長…我覺得警、警察很快就要來了…”是卞得鐘的辨識度很高的聲音。
院長嚴福順笑了起來,“又沒有搜查令,還能怎么著啊…我到時候會看著辦的…”
卞得鐘捂住嘴嘻嘻笑了起來,“嘻嘻…哎喲…院長您……又要開啟演、演戲戲模式了…嘻嘻……”
嚴福順理了理自己的白大褂,有些得意,“我的夢想就是當演員……”
接下來是一大段意味不明的笑聲。
“可是那、那個家伙……實在太過分了…院、院長……”
“得秀…是他做的嗎?”
“那天在B4層只有他在…那個家伙…只、只要看不順眼了…就會把我們都、都殺光…院長……”
一陣沉默后。
“……是吧?…得鐘也這么覺得嗎…”嚴福順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傳進了李由美的耳朵里。然后似乎是有人過來了,他們很快就結束了短暫的談話,離開了。
外面再次沉靜了下來,但此刻李由美的心中卻再也無法平靜。
他好像因為她也陷入了險境。
李由美不知道徐文祖和院長他們到底是什么關系,只知道現(xiàn)在他們的平衡被打破了。
【他會有危險嗎?】
晚飯后,她心神不寧的裹緊了溫暖的被子,打開收音機,氣象臺正在播報即時的天氣預報,三天后會有颶風到達這座小島,并且這個颶風可能會提前到來,在這之前,會有短暫的暴風雨天氣持續(xù)……
李由美剛聽到這,窗外適時的響起一陣悶雷,犀利的風裹夾著雨滴狠狠的裝在窗戶玻璃上,嚇的她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來到窗邊,看著打落在窗玻璃上的雨,心中愈發(fā)不安,這幾天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它們就像在遠處海面上的那些電閃雷鳴,在不停的積聚著,最終會變成恐怖的颶風。
她一定要離開這里,一定要帶他一起走。這個念頭一旦產(chǎn)生就變得越來越強烈,就連外面的雷聲和黑暗也沒有辦法再阻止它。
想到這里,她在睡裙外面套了一件紅色的厚毛衣外套,拿起手電筒匆匆向B3的方向走去。
她迫不及待地想去告訴他。
走廊上的光線像鬼屋般昏暗無比,只有鞋子在地面敲擊時發(fā)出空蕩蕩的回音,余聲散去的下一秒,一切又跌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她快步穿過長玻璃窗的走廊,走過閑置的氧氣瓶和輪床儲藏室,一直走到一個墻角,她停了下來,腳尖觸到了一個什么東西,她蹲下去,把它撿了起來。
是一只看上去很舊的網(wǎng)球,黃綠色帶著污跡,他的東西。她笑了一下,把它小心的放在外套口袋里。身后傳來一聲微弱的聲響,是像鑷子之類的金屬掉在地上的聲音。
她兀地轉過身,手電筒的光在天花板和地板之間不停的晃動,整條走廊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窗外開始傳來唰唰的雨聲。
潮濕冰冷的空氣讓本來就壓抑的精神病院又平添了幾分陰郁。
對黑暗的恐懼再一次回到了她的體內(nèi),抽走了她肺里的所有空氣,她低著頭,屏住呼吸,緊縮的胃部正在警告她不要過多的去關注周圍。
【快點,快點?!?/p>
電梯門終于咯吱咯吱的打開了,李由美輕手輕腳卻異?;艁y的腳步聲在B304門前停了下來,按密碼的滴滴聲打斷了徐文祖的沉思。
當她氣喘吁吁的打開B304的門的時候,徐文祖正靜靜地看著她,神色古怪。
房間很黑,徐文祖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站在這一片黑暗中。
她發(fā)現(xiàn)他好像從來不睡覺,也不怕冷。
“…能…開一下燈嗎…”李由美用小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道。
幾秒的沉默后,徐文祖打開了桌上那盞臺燈,一束明亮的光劃破了黑暗。
“這樣……會讓你感到安全嗎?”
柔和的黃色燈光灑滿了陰暗的病房。
李由美感激的點了點頭,她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從口袋里掏出剛才撿到地球,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氣。
“下雨了……”她說。
“嗯…”聽上去只是非常隨意地發(fā)出了一個音調(diào),他拿起那只臟兮兮的網(wǎng)球看了看,然后在她面前坐了下來,岔開雙腿,仰著頭傾斜著腦袋,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我今天下午…聽到了卞得鐘和院長的對話…”她看上去很驚慌,輕而倉促的語調(diào)中夾雜著無法抑制的顫抖,“他們好像知道了……是你殺了雙胞胎大叔的事……”
但是徐文祖聽完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他拉近了她,伸著脖子在她身上嗅聞了一下。
太甜了,沒什么能甜過她。
“啊…是這樣嗎…”他看著她的眼神很難讓人讀懂,像是漠不關心和充滿探究兩者之間奇怪的混合體。
“對了……”,李由美完美沒有察覺到異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臉有些紅,“這個…要多久才會失效?”
短暫的寂靜只維持了幾秒。
“怎么…”他的聲音再次響起,聽上去昏昏欲睡,但嘴角卻翹起了嘲諷的弧度,“這么快就想擺脫我?”
李由美搖了搖頭,下意識想和他保持距離,但他卻把她拉的更近了。
他的手沒有溫度。
“或許…我沒有跟護士小姐說過嗎……”他用手指卷起一縷她垂在胸前的長發(fā)纏繞在指尖,摸上去很順滑也很柔軟,就跟它的主人一樣。
“我一旦纏上了,就擺脫不了了?!?/p>
他就像海里的人魚,一個心懷叵測的誘惑者,帶著邪惡的欲望,引誘著那些在大海邊頷首遐思的少女,而最終人魚會把自己的獵物拖下深海,無情的撕碎他們。
她怔忪了片刻,徐文祖摸棱兩可的用詞和舉動再次讓她感到坐立不安,她紅著臉推開了他,卻沒有松開他的手。
她知道他很危險,她不應該盲目的信任他。
但他就在這里,在她面前。
他的味道。
他的氣息。
她的心在膨脹,幾乎要裂開。
“……我想離開這里……”她的聲音很柔和,像春日暖調(diào)的光暈,輕柔,細膩,但仍然不自信的在微微發(fā)抖?!澳恪阆牒臀乙黄鹱邌??”
“護士小姐……”他裝模做樣的思考了一會兒,然后慢慢松開了她的手,“或許是有什么誤會……”
“…你不想離開這里嗎?”她愣愣的問,眼中難掩失落。
他笑著點點頭。
“那你…你想和我在一起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她。
她看到了他臉上戲弄的表情,轉身飛快的離開了B3層。
沒有人能離開這里。
徐文祖看到了她發(fā)紅的眼尾和哭著離開的背影,心中卻感到了惡毒的滿足。
*
廁所里只有尹鐘宇一個人,沒有人聽到他壓抑的哭聲和急促的喘氣聲。如果現(xiàn)在有人在他旁邊透過隔板偷窺的話,就會看到一個男人正詭異的抱著一個頭骨哭泣。
警察起碼也要等颶風過后才會過來,可自己真的還能活到那個時候嗎?他絕望的想著。
他不能再等了。
沒有時間了。
他的崩潰只持續(xù)了幾分鐘,悲痛漸漸平息,心中希望的光熄滅了,而另一種光亮卻開始燃燒了起來。這團光是燃燒在他靈魂深處的復仇火焰,這團火沒有光,沒有溫度,也不會再熄滅,猶如地獄中永恒的硫磺火湖。
是啊,他的智恩死了,他們也要非常痛苦的去死才行。
他起伏著腹部,調(diào)整呼吸,等到膝蓋終于可以支撐起身體時,他打開了廁所的門,走到鏡子面前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必須制定一個計劃。
一個完美的殺人計劃。
尹鐘宇臉上的表情變得極為平靜,他木訥的對著鏡子喃喃自語,“殺光他們…”
全部殺光。
*
颶風在兩小時前到達了這座小島,狂風把閣樓上的窗戶打的啪啪作響,李由美嚴絲合縫的把自己蜷縮在被子里,白皙的臉漲的通紅,身體滾燙。
她的發(fā)情期和這場暴風雨一樣提前了。
雨聲很大,幾乎淹沒了所有的聲音,卻唯獨沒有辦法掩蓋門外的敲門聲。
【這種時候…會是誰…】
“…李護士…”尹鐘宇的聲音在門口幽幽的響起,“睡了嗎?”
李由美終于掀開被子準備去開門,可是雨聲實在太大了,以至于她沒有聽到身后不明的動靜,她的指尖在接觸到門的一瞬間,嘴巴就被人捂住了。
冰冷的胸膛貼上了她滾燙的身軀。
“…別開門……”他的聲音像輕輕的嘆息般撫摸著她的耳朵,“會死哦…”
信息素就像魔鬼充滿誘惑的手掌撫過她的臉頰,那些被無限放大的欲望碎片幾乎要將她一分為二。
熾熱。
顫抖。
痛苦的需求。
Alpha.
敲門聲停了下來,聽到門外的腳步聲消失后,徐文祖緩緩松開了她。李由美驚慌失措的往后退了幾步,和他保持了距離。她仍然記得那天他臉上的表情,不想因為現(xiàn)在糟糕的身體狀況而再次遭到他的羞辱。
她的呼吸微弱而紊亂,搖搖欲墜的理智正在崩塌。
他的味道。
別屈服。
房間內(nèi)充斥著的濃郁的甜味讓徐文祖的身體沒來由的產(chǎn)生了一種饑餓感,這種饑餓感跟他以前所知的任何事情都不同,它凌駕在他所有欲望的頂端,噬咬著他的五臟六腑。
這種饑餓感,在他們初見時就一直折磨著他。
只是現(xiàn)在,他打算放縱它。
他像一個掠食者一樣向她緩慢靠近,昏黃的光線映照在他的臉上讓他此刻的神情愈發(fā)的詭譎而晦澀。
“那是什么味道?”徐文祖喃喃自語著,黑色的劉海遮擋住了他的眼睛。
她已經(jīng)被逼到了墻角邊緣,他們靠的足夠近,近到他們鼻尖相抵,呼吸交纏。他的心跳微弱的跳動著引發(fā)了她忐忑的呼應。
緊繃的沉默,像一只會呼吸的,在喘著氣的野獸。
他慢慢把手放在了她白皙的脖子上,黑色的眼眸中閃爍著瘋狂而醒目的黑暗。李由美仰頭看著他,感受到他的手指正在慢慢擠壓著她脆弱纖細的氣管,視線也因為吸入肺部的空氣變少而逐漸開始模糊。
窒息減輕了痛苦的需求,帶來了陌生的快感。
但不夠。
她需要更多。
他凝視著她,看到她長而濃密的睫毛的半垂著,濕潤的嘴唇微微張開著,像一個脆弱的嬰兒,隨時準備吸允死亡。
這種順從似乎取悅了他。
徐文祖短促的笑了一下,氣息不勻的慢慢松開了自己的手,“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護士小姐…”他的嘴唇貼在李由美的耳側,并把聲音壓低到耳語的程度,“護士小姐的信息素真的很特別………”
她聽到他的呼吸變成了微微的喘氣聲,感覺到他停留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指正在下滑。
“非常…非常特別……比我預想中還要特別……”他呢喃似的低語著,聲音帶著奇怪的嘶啞。
一道近在咫尺的雷在窗外炸響,她聽到了燈泡炸裂的聲音,突如其來的黑暗瞬間吞噬了他們。
她下意識地往他懷里縮了縮,恐懼讓她的信息素變得更加香甜,馥郁。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黑暗中,她聽到他意味不明喘息聲,他的手像陰冷粘膩的毒蛇一樣蜿蜒而行,滑進了她的睡裙。
“但開著燈……并不會讓護士小姐真正安全……”
他的身體冷的像一塊冰,卻像真正的火一樣點燃了她。
熱量隨著他的手指像熔漿一樣在她體內(nèi)移動,熱烈的,懶散的蔓延,寬容而無情。
窗外濃重地夜色中竄出的火光和濃煙,火焰正順著二樓走廊的墻壁燃燒到屋外,迅速在每個樓層蔓延。
李由美的呼吸凌亂,她的身體仿佛正在他的指尖融化,脖子的脈搏處傳來嚙噬的微弱痛感,這種疼痛喚醒了她更深的渴望,她的呼吸加快,心跳在他親吻的脈搏處劇烈的跳動著,一個小小的嘆息溢出了嘴唇。
她感覺到了伴隨著撞擊的刺痛感,她的背部抵著墻,身體被他一下下的推向更高處,她喘息著看著外面咆哮的火焰,聽到了樓下玻璃爆破的聲音,她開始哭泣,淚水濡濕了他的肩膀。
她用有些喘不過氣來的聲音輕聲問他,“我們……會死嗎?”
疼痛加劇,卻帶來了一波又一波瀕臨死亡般愉悅的漣漪。
徐文祖把臉埋進她的頸窩里,心不在焉的喃喃著,“會,我們都會死……”
不夠。
還不夠。
Omega灼熱的需求正在痛苦的跳動著,叫囂著想要被填補,這個世界上她關注的焦點都因為他而變模糊了,這應該是一種很可怕的感覺,但事實上——
它不重要了。
她捧起他的臉,輕輕的戰(zhàn)栗著,然后吻住了他。
火光沖天,這座古老恐怖的建筑被來勢洶洶的烈火吞沒,而駭人的罪行也會湮滅在這一片灰燼中,等待著在某一天揭開它黑暗的帷幕。
*
李由美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明亮純白的天花板,她動了動僵硬的脖子,兩個衣著體面的中年人正坐在旁邊不遠處和醫(yī)生摸樣的人小聲說著話。
“………”
她發(fā)出了一個含糊不清的音節(jié),引起了自己母親的注意。
很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到了她身上。
“由美啊……你終于醒了…”美麗的中年女人眼中含淚,情緒激動,“對不起,媽媽不該逼你的……”
李由美的父親看到女兒醒了緩緩松了口氣,一想到自己唯一的女兒因為自己的強硬態(tài)度而遭到了這種磨難,內(nèi)心愧疚,自然態(tài)度也放軟了。
醫(yī)院的伙食很好也很安靜,她父親幫她擋住了所有的記者。
李由美恢復的非???,她其實沒受什么重傷,都是一些比較輕的皮外傷。
負責她的醫(yī)生倒是很感慨,他都在新聞里看到了,是颶風的原因,使供電系統(tǒng)短路引發(fā)的火災,里面的人幾乎全死光了。據(jù)說那個精神病院的醫(yī)生被病人關進了病房,還有好幾個人被切除了上下顎骨,警方現(xiàn)在都不能確定受害人身份,但推測在火災前一定發(fā)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恐怖的遭遇后,這個Omega的精神狀況卻比他預期中好了太多,她看上去只有一些PTSD帶來的輕微記憶受損,實在是太幸運了。
“由美啊……你還記得是誰標記你的嗎?”
李由美的母親心疼的看著女兒,自己再也聞不到女兒身上甜甜的味道了,這樣徹底的標記她還是頭一次見到。
自己女兒身上的味道有時候會變得很恐怖,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說到底,搞成這樣,都是自己的錯…她不應該…
李由美低下眼睛看了看手腕上那串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戴上的手鏈,上面有三顆小小的像珍珠一樣的白色飾物,但看著又沒有珍珠的光澤。
“不記得了,媽媽?!闭f完便又抬起頭望向窗外,今天天氣很好,溫暖的陽光灑進病房,讓她沒有任何真實感。
實際上,李由美什么都記得。
他的標記還在,就代表他還活著。
可她還能再見到他嗎?
李由美很快就出院了,她抱著一包替換的衣服,站在醫(yī)院大廳等著自己的父母辦出院手續(xù),不經(jīng)意間瞥了一眼快要關上的電梯,里面載滿了人。
她怔住了,她看到了徐文祖站在電梯的最里面,就在那一秒,電梯門關上了。
是他嗎?
“由美啊,辦好了,我們走吧?”
李由美乖巧的點點頭,跟著爸媽一起出了醫(yī)院。
是幻覺吧。
李由美被安置在了山里的房子療養(yǎng),從小到大她都是一個安靜的孩子,漂亮、溫順、像一個精致的洋娃娃。但這些并不代表她不會反抗,她因為自己的選擇而經(jīng)歷了這些可怕的事,但她并不后悔,因為她遇見了他,而他就是自己的命運。
她比以前更安靜了,幾乎一整天不是睡覺,就是坐在房子前的湖邊發(fā)著呆,沒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在兩個月后的一個已經(jīng)不太冷的夜晚,李由美二樓臥房陽臺的窗戶被悄悄打開了,風吹起了淺色的碎花薄紗窗簾,銀色的月光灑落了進來。
李由美的睡眠最近變得很淺,她感受到了風,睡得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揉著眼睛光腳下了床,來到半開的窗戶前,風吹在臉上很舒服,她抬頭盯著朦朧的月亮微微出神。
有一個瘦長的人影從窗簾的暗處慢慢走了出來,如鬼魅般悄無聲息的來到她身后。
“親愛的?!?/p>
她聽到他在自己耳邊竊竊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