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是啊,是個穿衫子的小娘子拿著的,我聽說你們沈家的姑娘回京了,怎么,你這個做兄長的不知道嗎?這不就奇怪了,你沈如琢不是一向自稱是沈家嫡支的么?怎么連親妹妹回來都不曉得?”
池蟠長腿一翹,身邊的狗腿子立刻打扇子的打扇子,捧點心的捧點心,還有揉肩膀按腿的,紈绔子弟的派頭捏得死死的。
“……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沒有對外說明罷了,當(dāng)年祖父薨逝,妹妹扶靈回姑蘇老家,如今年紀也大了,回京議親也是常理?!薄?/p>
沈如琢面不改色,從善如流地扯起了謊,實際上心里卻是掀起了驚天駭浪。
沈南歌回京了?
他怎得沒收到消息?
是了,當(dāng)初宗族中那些老不死的一直對他有意見,怎么可能叫他知曉這件事?
這些年他在外一直打著沈家后人的名號行事,因著他行事低調(diào),加上也沒什么人記得沈家這一輩的小輩,倒是叫他真的糊弄住了幾個人。
如今那沈南歌回京,一無根基二沒有靠山,若是能拿到沈家的宅子跟家印——
沈如琢興奮起來,也顧不上宋引章,起身就要往外走,卻被池蟠的手下攔住了。
“哎哎哎,沈官人別走啊,你家妹妹回京干什么我可不管,反正欠債就得還錢,拿銀子。”
池蟠斜著眼睛瞧沈如琢,一旁不少人都跟著起哄湊熱鬧。
“在下怎么會欠池衙內(nèi)的銀子?誰不知道在這東京城里您的地位?只是眼下我身上并無現(xiàn)銀,容我回去取來?!?/p>
沈如琢認下這筆錢,盤算著等拿到宅子一定要叫沈南歌把錢吐出來,可誰成想門外又跑進來一個身穿藍衣的小廝,邊跑邊扯著嗓子喊:
“衙內(nèi)!衙內(nèi)!沈官人的妹妹又在咱們名下錢莊里提了一千貫,這是借據(jù)!”
嚯。
一千貫。
這樣大的一筆銀子,不少客人都忍不住側(cè)目。
“……一千貫……加起來就是一千五百貫,好大的手筆……”
“這沈家小娘子是什么人物?竟然這么闊綽?”
“噓,你不知,沈家亡故的兒媳婦娘家是江南富商出身,江南多豪紳,人家拔一根腿毛可都比咱們?nèi)可砑掖??!?/p>
“當(dāng)真?可是我怎么聽聞這沈如琢家中并無多少資財,難道是誤傳?”
眼瞧著有人懷疑起自己的出身,沈如琢害怕自己苦心經(jīng)營的身份被人拆穿,便連忙應(yīng)下,忍痛認了這張突如其來的賬單:
“想來是舍妹久不回京城,因而花錢大手大腳了些,容在下先去尋她,衙內(nèi)放心,在下一定不會不認這筆賬。”
“哎哎哎哎,別走啊?!?/p>
池蟠怎么可能放他走,一揮手連人扣下來,無賴道:“我怎么聽說你沈如琢不是正經(jīng)沈家人呢?你連人家那沈家祖宅都沒進去過吧?這若是我家親妹子,花上幾千貫我都不心疼,怎么你妹子才花了一千五百貫?zāi)憔妥焐掀鹋萘??那是你親妹子嗎?”
沈如琢不傻,一看池蟠這副做派便明白過來對方是故意要給自己難堪,咬著牙低聲道:“池衙內(nèi),你我往日無冤,素日無仇,怎么今日忽然伙同旁人誆詐沈某?莫不是收了什么人的好處?沈某在相爺面前有幾分薄面,事情若是鬧大了,對誰都不好看?!?/p>
“你這是威脅本衙內(nèi)不成?來來來,這整個東京城就連官家也知道我是個混不吝的,哎,不怕你不把事情鬧大,咱們今日好好說道說道,你連一千貫都出不起,還在這冒充沈家人?”
池蟠一聽來了興致,踩著椅子站在高處,恨不得敲鑼打鼓,一邊的狗腿子們也十分配合的吆喝起來:
“來看一看啊,沈大官人欠錢不還,欠錢不還??!”
“堂堂沈家人,連一千五百貫也拿不出啊,快來瞧一瞧?!?/p>
“哎喲,沈大官人欠錢不還吶!快來瞧吶!”
半遮面人來人往,認得沈如琢的人也不少,有些同他相識的人不禁心里嘀咕,難道這池衙內(nèi)說的是真的,沈如琢不是沈家人?不然怎么連些家底都沒有的?
沈如琢臉色黑得厲害,想往外走卻被人死死堵住,偏偏小廝又被他派出去跟蹤辛十四娘,眼下身邊連個跑腿的人都沒有,當(dāng)真是自食惡果。
外頭藍衫小廝又捧著條子回來,這回聲音更大了,大到整個茶樓都聽得到:
“衙內(nèi)!沈家小娘子在咱們名下米鋪賒了千擔(dān)米,說是要給故去的沈老大人過冥誕施粥呢!放還是不放?!”
千擔(dān)米?
當(dāng)真是好大的手筆。
眼下米價二十文一斤,一擔(dān)米百斤,這千擔(dān)米可是兩千貫就出去了。
縱使眾人見多識廣,但這一盞茶的功夫出去了兩千多貫,當(dāng)真是花錢如流水。
可是沒人敢說沈小娘子這樣不對,大宋重孝道,沈老尚書去了三年,人家嫡親孫女花自個兒的銀子給祖父積福,就算是言官也找不到錯處。
一時間茶樓里許多人都不喝茶了,二樓包廂里有人推開窗戶往下看,想瞧一瞧一口氣花了兩千貫的小娘子究竟長什么模樣。
池蟠大手一揮:“放!怎么不放,只要人家不心疼就行,況且沈小娘子可不是眼前這個西貝貨,人家光那祖宅就值萬貫,不像有些人,連這點銀子都拿不出來!”
沈如琢都想罵人了,一張面皮險些繃不住,卻偏偏池蟠不肯放過他,大聲道:“沈大官人,你不是說這是你妹妹么?那這賬單你是認還是不認?。恳钦J了的話,咱們今天可就跟著你上門領(lǐng)銀子去了?”
認還是不認,沈如琢都不想選,奈何整座茶樓的目光注視下他別無選擇,別看他如今借著沈家的勢風(fēng)光無限,可這么多銀子,便是他賣了自己也拿不出。
“……我不是。”
沈如琢倍感屈辱,只覺牙都咬出了血來,他死死瞪著池蟠,臉上的笑勉強至極:
“我與南歌妹妹尚且隔了一房,哪有隔房的兄長替她還債的道理,南歌妹妹孝心可嘉,只是在下眼下拿不出……怕是她初到京城叫人騙了……”
這話一出,許多人看了個明白,也回過味了。
合著沈如琢不是沈老尚書正經(jīng)的后人啊?那他這三年上躥下跳頂著沈家人的身份與人相交,著實虛偽至極。
池蟠一聽沈如琢還想污蔑南歌,登時梗著脖子道:“瞧瞧咱們沈大官人這話說的,難不成是本衙內(nèi)哄騙了沈家小姐不成?”
“這是哪里的話?!?/p>
二樓有人叫住了池蟠,正是南歌跟趙盼兒往下走,兩個人路過沈如琢,瞧也不瞧他。
南歌笑吟吟道:
“池衙內(nèi),是婢子不懂事,借用了族兄的名號,我沈家雖然眼下落魄了,卻不至于連祖父冥誕積福的東西都賒賬的地步,想來是我那婢女被我寵壞了,嫌麻煩才去賒米的?!?/p>
說著她便從耳邊解下來一只寶石耳墜,輕輕巧巧放在桌上,笑著對池蟠道:“若是池衙內(nèi)不放心,這一只耳墜還值些銀子,拿去抵押也使得?!?/p>
人群里也有識貨的,瞧那耳墜子上的寶石又大又圓,做工精巧萬分,便忍不住地搖頭:
“都說江南富貴,如今一見才知,這一只耳墜子便抵得上千擔(dān)糧啊!”
這下再沒有人懷疑眼前忽然出現(xiàn)的少女的身份了,人家身上隨隨便便一只耳墜子都價值千貫,還能賴了池蟠的賬?
倒是這沈如琢……
眾人看他的眼神古怪了起來,或是鄙夷,或是嘲諷,或是譏笑,過了今日,整個東京都會知道這位是一件“西貝貨”了。
可見爬得越高,摔得越慘的道理是真的。
沈如琢終于落荒而逃,只怕他這輩子都不敢再出現(xiàn)在半遮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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