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漏聲滲入暮色時,孟元璟指尖正沿著謝君玉掌紋游走。
孔雀錦毯子上的金線在燭光中忽明忽暗,將他勾勒賦稅數(shù)目的動作染成斷續(xù)的金痕。
"今歲江淮道收成翻倍。"他腕間佛珠硌著錦緞沙沙作響,"陛下原要按去歲的稅來收,讓百姓過個好年,崔公偏說邊關(guān)軍餉不足,奏請多征半成糧草直送玉門關(guān)。"
謝君玉纖指驟然收緊,截住他游走的指尖:“這賬算得簡直荒唐。且不說江淮距漠北千里迢迢,單說常平倉今春才補足二十萬石?!?/p>
她腕間玉鐲與金絲枕相撞,發(fā)出細碎清響,“若再加征,看似多收半成,地方官員層層盤剝,最后怕要刮去百姓三層皮?!?/p>
“夫人明鑒?!泵显Z忽地翻身,孔雀錦被上金線在燭火中流轉(zhuǎn)暗芒,將兩人手腕都映出淺淺金痕。
他指尖順著她掌紋描摹漕運路線:“十萬石糧若走舊制,漕運轉(zhuǎn)陸運的耗損便要占去三成。不若取道河?xùn)|,借隴右馬場快騎......”
“上月隴右才獻了八十匹汗血馬?!敝x君玉蹙眉,“不說戰(zhàn)馬本就珍貴,更何況那汗血寶馬飲的是天山雪水,吃的是苜蓿嫩芽,你倒舍得用來馱糧草?”
銅漏突然發(fā)出空鳴,驚得燭火搖曳不定。
孟元璟胸腔震動出的低笑混著更漏聲,溫?zé)釟庀⑺笏榘l(fā)吹成亂瓊碎玉:“所以我在紫宸殿說——”
他忽然端出奏對時的金石之聲,“何不請崔尚書親押糧草?也好體察沿途風(fēng)土?”
“胡鬧?!敝x君玉指尖戳向他心口,卻觸到赤色錦袍下擂鼓般的心跳。她腕間胭脂痣在燭光中紅得驚心,“陛下圣裁如何?”
“朱筆懸了半日,到底否了崔公的折子。”
“那你如何說?邊關(guān)的將士當?shù)枚嘈┘Z草的?!敝x君玉詢問道。
“所以我把榷場的茶稅抵了數(shù)?!泵显Z拿出一卷黃麻紙,赫然蓋著戶部朱印,“用茶商多繳的五厘稅銀,問直接在江淮買了糧,由親信親自押送過去?!?/p>
謝君玉忽然支起身,累絲金釵垂下的明珠掃過他臉頰:“好個移花接木的尚書令!”
她眼底映著跳動的燭芯,恍若暗夜中綻開的火珊瑚。
謝君玉笑睨他撥弄手上的玉算盤,這是他代管戶部時,圣上親賜。
金絲楠木框上“經(jīng)緯天下”四字隱約可見。
“孟尚書撥算盤珠子時,可別錯了數(shù)?!?/p>
"為夫撥的是算珠,念的卻是..."孟元璟攬過她腰,衣衫與裙裾糾纏在榻上。
他指尖拂過她的發(fā)絲,“晨起漏刻少轉(zhuǎn)三周,午時晷影偏斜半寸,申正銅壺未滿——原是相思成疾?!?/p>
謝君玉輕扯著他的耳朵:“你……”
“三日后西郊馬球會,我為夫人備了駿馬?!泵显Z銜著她耳垂輕笑,“昔日夫人馬上英姿,還歷歷在目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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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戌正時分,案上的金龜紐熏爐悠悠逸出一縷蘇合香,香氣裊裊,繾綣不散。
纏枝金粟燭樹散出暖光,映得帳子上暈開一層柔和色調(diào)。
燭淚緩緩垂落在銅臺上,將檀木妝匣染成溫潤的琥珀色。
孟元璟修長的指尖懸在犀角梳齒間,任由謝君玉的青絲似潺潺流泉,從掌心緩緩淌過。
夜風(fēng)裹挾著淡雅的白芷香,自半闔的窗欞悄然潛入,悠悠拂動著謝君玉耳后的碎發(fā)。
“夫人,今日……”孟元璟的低語,在銅鏡里二人交纏的目光中驟然頓住。
他望向銅鏡中謝君玉的面容,燭火映照下,她的臉頰泛著柔和的光暈,眉眼間皆是溫婉之態(tài)。
他嘴角微微上揚,眼中滿是深情,繼續(xù)低聲喃喃:“夫人今日操持府中諸事,定是勞神了?!?/p>
謝君玉微微側(cè)首,目光溫柔,看向孟元璟,嘴角噙著一抹淺笑:“府中事務(wù),本就是我分內(nèi)之事,說不上勞神。”
孟元璟淺然一笑,笑意里滿是寵溺:“夫人心思縝密, 事事考慮周全。”
夜風(fēng)驟急,吹得燭火倏地矮了半截。
孟元璟起身闔窗時,瞥見菱花格間漏進的月色,正細細勾勒著謝君玉的輪廓,顯得格外清麗出塵。
謝君玉抬手間,素紗中衣滑落肩頭的剎那,燭光在那抹玉色肌膚上暈染開。
孟元璟看得呼吸一緊,忙抬手將窗戶掩好,疾步走到她身邊,將她穩(wěn)穩(wěn)擁入懷里。
他的指尖觸到冰綃系帶時,謝君玉忽然按住他的手背,輕聲說道:“你今日同崔尚書說得那番話,也不怕旁人聽了去議論?!?/p>
孟元璟為她解開衣衫上的系帶,動作舒緩而輕柔。
他將頭搭在謝君玉肩頭,溫?zé)岬臍庀姙⒃谒鳖i間,惹得她微微一顫。
他看著她身上的中單散落,環(huán)著她的腰的手悄然緊了緊,輕聲笑道:“我心中所想,不過是早些歸來陪伴夫人。旁人如何看待,我并不在意?!?/p>
“就會說些甜言蜜語哄我?!敝x君玉雖是嗔語,嘴角卻泛起一抹笑意。
孟元璟抱起謝君玉,朝著床榻走去,步履沉穩(wěn):“我所言,句句肺腑。”
羅帳忽地蕩起流云紋,原是謝君玉羞惱推他,皓腕卻被擒住。唇瓣擦過紅唇時,他舌尖嘗到她唇上沾染的玫瑰膏香。
燭芯爆出燈花的剎那,鴛鴦錦被上的金線忽明忽滅。
子夜更漏響起時,孟元璟正將謝君玉散落的青絲攏回枕上,就著殘燭描摹她睡顏,低頭落下輕柔的吻
想起初見時,十六歲的謝家女郎將牡丹簪入云鬢。
那日晚上,正在夜讀的少年突然打翻硯臺,讓《禮記》注疏盡染了魏紫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