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日的蟬鳴中,紗窗外仿佛織就了一片慵懶的氛圍。
姜令蓁倚靠在纏枝蓮紋的湘妃榻上,鎏金博山爐中吐出沉水香的裊裊煙霧,卻無法掩蓋初荷捧來的那碗鳳仙花汁散發(fā)出的甜香。
侍女跪坐在青玉簟上,正將搗碎的花瓣與明礬仔細地調和在一起。
胭脂紅的汁水順著白玉杵緩緩滴落,在琉璃碗里濺起細碎的星光。
菱花鏡中映出一位云鬢微亂的少女,金累絲嵌紅寶的步搖垂在她的耳畔。
隨著姜令蓁伸手觸碰琉璃碗的動作,步搖在屏風上投下細碎的流光。
螺鈿漆盒里的鳳仙花瓣還沾著清晨的露水,初荷用瑪瑙杵搗花時。
鎏金香爐里恰好飄來一縷荔枝香,姜令蓁慵懶地倚著花鳥屏風。
看著侍女把朱砂色的花汁舀進越窯秘色瓷碗中,青瓷映襯著胭脂紅。
倒像是把三春的桃花汛都收在了一汪碧水里。
“小娘子抬抬手。”初荷笑著拉過姜令蓁的指尖,“昨兒太子殿下送來的波斯玫瑰油還沒用呢。
說是染甲前抹這個,保準指甲透亮得像琉璃盞?!闭f著,她旋開螺鈿小罐,甜香瞬間彌漫過窗邊垂落的茜紗。
姜令蓁腕間的翡翠鐲子碰著青玉案,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她忽然想起上個月曲江宴,李霽隔著畫舫珠簾看見她剝蓮子時染了丹蔻,第二天東宮便送來十二盒大食國的寶石粉,說是要給她調最特別的染甲色。
蟬聲突然輕了下去,檐角銅鈴撞碎一闕《涼州》小調。
李霽腳踏云紋錦履,踏著滿地斑駁花影走進來,手里竟還拎著個鎏金纏枝紋食盒。
初荷急忙要行禮,被他用折扇輕輕一攔:“且把你家姑娘的左手留出來。
孤新得了龜茲的紫礦汁,正配她前日穿的郁金裙?!?/p>
姜令蓁的腕子還擱在繡球花紋的瓷枕上,十指像玉筍尖浸在霞光里。
李霽徑直坐在她身側的孔雀紋方褥上,玄色織金襕袍的下擺與她的石榴裙堆疊在一起,仿佛夜色裹住了灼灼的榴火。
“不是說今日要考校羽林衛(wèi)騎射?”姜令蓁想抽回手指,卻反被李霽握住指尖。
他掌心的溫度透過輕綃傳來,驚得案頭水晶瓶里的白荷都顫了顫。
李霽沒有回答,只是從食盒里取出一盞冰裂紋瓷碗。
半透明的琉璃凍里凝著剝好的紅荔肉,仔細一看,竟雕成了指甲蓋大小的蓮花狀。
“嶺南八百里加急送來的,用昆侖冰鎮(zhèn)著?!彼麍?zhí)起銀匙遞到姜令蓁唇邊,“染甲費神,吃些甜潤的?!?/p>
初荷憋著笑把絲帛剪成蝶翼狀,浸透的花汁里摻了細細的金粉。
這是照著太子吩咐調的,說是要映著燭光才能顯出里頭藏的星芒。
姜令蓁含著荔枝,看著李霽用筆尖蘸了金紅汁液,忽然覺得他批閱奏章的手勢原來是這樣好看。
狼毫在甲面輕掃三遍,竟比她養(yǎng)了三年的貍奴皮毛還要柔順。
“殿下這手藝,倒像是偷師了尚容局的司飾女官。”初荷故意將裝著明礬的螺鈿盒碰得叮當響。
李霽也不生氣,反而把姜令蓁的指尖托在掌心細看:“上回見你染的杏子紅太素凈。
孤特意向教坊的琵琶娘子討了這摻金粉的方子?!?/p>
窗紗外漏進的日光忽然轉了角度,把纏枝紋窗欞的影子投在兩人交疊的衣袖上。
姜令蓁望著被絲帛包裹的指尖,忽然想起及笄那年李霽送來的纏臂金。
也是這般滾著細金邊的絲帛,裹住她尚未長開的腕骨,說要纏住三生三世的光陰。
李霽忽然從袖中取出一卷《妝臺記》,翻到描染甲那頁時,書頁間掉出幾片壓平的鳳仙花瓣。
“等大婚那日...”他撿起花瓣放在姜令蓁未染的右手上,“孤要在這上面寫合婚庚帖?!?/p>
初荷適時捧來盛著玫瑰露的銀匜,水面浮著的花瓣打著旋兒,映出姜令蓁突然飛紅的臉頰。
李霽的指尖還沾著金粉,輕輕劃過她掌心時,竟真用花汁畫了枚歪歪扭扭的同心結。
暮色漫上九曲回廊時,染好的十指在霞光里綻成金紅色的蓮苞。
李霽忽然將什么塞進姜令蓁的鮫綃帕子,展開竟是串用金絲纏住的瑪瑙甲套。
每片甲面上都用螺鈿嵌著不同的花信,從立春玉蘭到小滿薔薇,最后一片卻空著,只刻著“長相守”的篆文。
“等孤給你染滿二十四番花信...”他握住姜令蓁裹著絲帛的手,石榴裙的瓔珞掃過蟒袍玉帶。
“這最后一抹朱砂色,要染在洞房的紅燭照見的地方?!?/p>
初荷早退到屏風外數廊下,聽見里頭傳來瓷碗輕碰的脆響。
甜津津的荔枝香混著鳳仙花氣,把少女待嫁的初夏釀成了蜜餞,連晚風路過后花園時,都要在染過蔻丹的薔薇枝上多繞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