艄公的船上來了一位江湖人。
為什么說是江湖人?此人在酷暑天披著一身破爛蓑衣,腰側(cè)佩一柄銹跡斑斑的短刀,刀上似有血跡。他的右肩上立著一只鷹,鷹眼灼灼,如光似劍。
艄公笑著同他問了好,隨即不再開口,兀自撐船。
過了一會,那人忽然起身,走到船舷旁靜靜注目艄公的一排水鳥。
“船客,您還是回去吧,落水了就不好了。” 艄公耐心提醒道。
那人搖一搖頭,指著水鳥問:“你這鳥是怎么訓(xùn)的?”
“沒有訓(xùn)過,” 艄公說,“我一吹哨它們就過來了。我有時候喂它們魚吃。”
江湖人惆悵地點了點頭:“我曾經(jīng)有位好友,也喜歡馴鳥……”
江湖人諢名五刀。據(jù)說他曾被仇家捅了五刀而不死,在道上頗有威名。
五刀有個兄弟,大塊頭,高個子,暫且叫做石頭。石頭是個不折不扣的猛漢,殺人放火不眨眼睛,一手能擰斷一條脖子。
他唯獨有個愛好,就是馴鳥。
石頭是個馴鳥的好手,既有耐心又下得狠心,該出手時就出手,不論什么品種、什么性情的鳥,到了石頭手上都得乖乖聽話,說一不二。
石頭不僅馴鳥,還愛鳥。
他久在江湖漂泊,居無定所,身邊只有五刀一個兄弟,時常連自己都喂不飽,但他從不會讓自己的鳥餓肚子。石頭給每一只鳥都起了名字:二花、藍刃、飛梭、鬼眼,每每一叫就有鳥兒撲棱著翅膀從各地尋過來。
江湖傳言石頭的鳥很有靈性。
一次石頭和一幫門派人士起了齟齬,一人單挑整個門派,受了重傷,藏匿在小巷深處的竹筐內(nèi)。
正當(dāng)他判斷巷內(nèi)無人,準備翻筐離開時,墻頭忽然閃現(xiàn)一個持刀侍衛(wèi),提起長刀就要向石頭刺去。
說時遲那時快,石頭運足中氣,大喊一聲“飛梭”!只見身側(cè)一道閃電般的黑影閃過,一只大鳥滑翔著向那侍衛(wèi)沖過去,猛地琢瞎了他的眼睛。
侍衛(wèi)一聲慘叫,胡亂伸手去抓那鳥,可飛梭很快便跟著石頭逃之夭夭,在遠天上不見蹤影了。
類似這樣的傳言數(shù)不勝數(shù),石頭的鳥也因此名聲大噪,越來越多的看客想要一睹為快,其中甚至包括官府的人。
慘劇就是這樣發(fā)生的。
一日,石頭暫居之地的縣令找了人將石頭綁至府上,勒令他將自己的鳥都叫來,否則要怪他霍亂江湖之罪,行刑五十大板。
石頭一咬牙,脫了褲子站在地上:“打吧?!?/p>
縣令沒有辦法,只好將石頭關(guān)在私牢里。
私牢暗無天日,沒有通風(fēng)口,石頭叫不來他的鳥。時間久了,忍饑挨餓,他耐不住黑暗痛苦,同縣令妥協(xié)了。
那日,縣令命人在院里備了茶臺和香案,坐在太師椅上不緊不慢地觀賞石頭馴鳥。
“停!” 他忽然說。
縣令勾了勾手,示意石頭把鳥遞過來。
石頭無奈照做。
縣令把玩著那只明眸彩翼的八哥,口中嘖嘖稱奇,手指上下一翻,“咔” 地一聲折斷了它的脖子。
“這鳥也沒什么特別嘛,” 他無趣地扔下死鳥,端起茶盅啜飲一口。
石頭目眥欲裂,悲憤地大罵一聲,悶頭往前沖去,被縣令府上的侍衛(wèi)團團攔住。
“再來一只,我就不信了。” 縣令招招手。
石頭被四個人死死鉗著,其中一個還要伸手去掐他的命根子。他一口氣不過,噴血咬舌自盡在當(dāng)場。
自那之后,江湖上再也無人見到過石頭剩下的幾只鳥。
“我聽到消息后,第一時間叫了兄弟,殺了那縣令全家?!?五刀漫不經(jīng)心地低著頭,拿一塊破布擦著刀,“這就是為什么朝廷一直在派人緝拿我。”
這一天船上只有五刀一個人,老艄公不緊不慢地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噢”了一聲,并無其他反應(yīng)。
“你不怕我殺你?” 五刀忽然起身,以刀刃緊抵艄公的喉嚨。
艄公依舊淺淺地微笑著,穩(wěn)穩(wěn)地撐他的篙:“你要殺,現(xiàn)在就動手了。我是個船夫,只管渡船,不問他事。你只要付我一吊錢就好了。”
五刀愣了愣神,隨即笑了。他拍了拍艄公的肩膀,繼續(xù)坐下邊擦刀邊喂他的鷹。
天高云闊,艄公壓了壓草帽,遮住右側(cè)那只瞎眼。
這就是江湖士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