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宗宗宮內(nèi),寂靜的偏殿處,一貓端坐。
爪間持筆,絲狀的毫毛在紙間游走,恰若驚鴻落筆。下筆力度沉穩(wěn),黑字大氣有力。
“族長,族長!”幾聲呼喊打破這寂靜。那貓微微皺眉,放下爪中的筆。迎面跑來一侍從,單膝跪穩(wěn),語氣里明顯的帶著興奮:“族長!已經(jīng)確定過了,是——”
“崧兒,對嗎?”那貓嘴角微微抬起。雖然面色不改,但激動的心情還是難掩啊。
“所以,族長,您……”
武家族長——武銘,緩緩地從坐席上起身,走出殿堂,走到門外園間,撫弄著幾支落枝,挑起一袖風(fēng)。身旁的侍從連忙跟上來,輕聲說:“族長,崧兒還活著,這對武家甚是好事啊……”
武銘沒有回頭,淡淡回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這話聽起來風(fēng)輕云淡,可細(xì)細(xì)琢磨,卻是殺機暗藏!
侍從有些慌了神,連忙道:“族長,是……是奪明獄那個長官……”
“永殷!”
武銘的瞳孔霎時皺縮,語氣也變得有些慍怒。
“果然啊,我這孫子可真是個寶貝啊……”
武銘緩和下來,長聲哀嘆,蒼老的語氣里無不是愁緒。
“族長,您派出去的探子還傳來信,說崧兒來到打宗時,是和四只小貓一起來的,叫……叫……”侍從不知為何,說話突然有些結(jié)巴。
“叫星羅班!”
武銘似乎早已知道此事,并沒有太大反應(yīng)。他只是微微點頭,示意侍從繼續(xù)說。
“族長,這星羅班不是那貓土大戰(zhàn)時……”侍從的話被武銘擺擺爪打斷。武銘沉額,低聲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就當(dāng)他們是另外一個星羅班吧,不值得一提?!?/p>
“嗯……”侍從有些茫然,但還是捋了捋思路,繼續(xù)說:“他們到達(dá)的那天晚上,剛好經(jīng)歷了奪明塔開放……”
“嗯,也確實湊巧?!蔽溷懻f話竟不覺急切。
“對了,那群小貓里,是不是有一只白貓,胸口還有一顆紅色的念珠?”武銘突然發(fā)問。
“是,是有一只小白貓,叫……白糖?!笔虖母行┟恢^腦了。
族長,為什么感覺你關(guān)注的重點不是你孫子,而是那無關(guān)緊要的小白貓???
風(fēng)起拂須,撩動的鬢發(fā)在日光下更加慘白,衣袂間盡是風(fēng)的細(xì)語。武銘和侍從,仿佛置身于一處世外桃林,也悠悠然有了神仙的姿態(tài)。
“那,那只小白貓在哪?”武銘沉吟。
“那小白貓在奪明塔開放的一夜后,并沒有被清除混沌,所以被關(guān)在了奪明獄。昨晚,崧兒和星羅班其他幾只小貓冒險將他救出,現(xiàn)在不知逃到了奪明城哪里。”
“探子說,那小白貓傷勢很重,但由于那群獄卒們的阻擋,他無法接近,所以……就跟丟了?!笔虖恼f出這話時,就已經(jīng)做好了武銘發(fā)怒的準(zhǔn)備。
果然,武銘回眸一瞪,寒氣如針,刺得侍從睜不開眼。衣袖飛揚,高冠直聳,武銘的胡須幾乎化為尖針。他僵硬地轉(zhuǎn)過身,臉色陰沉,輕聲說:“告訴探子,讓他給我找到那小白貓的下落。”
“是!”侍從連忙應(yīng)和。
“對了,判宗的事怎么樣了?其他族族長都怎么說?”武銘稍稍緩和情緒,問道。
“稟族長,楊族族長和尚族族長都表態(tài)要……斬草除根!但崳族族長……沒有表態(tài)?!笔虖淖饕竞蠊Ь吹鼗卮鸬?。
“果然……他還是耿耿于懷啊……”
武銘望著明麗的白空。那日光穿透的上空,一覽無垠,沒有一點云,沒有一點云。
“有事干嘍——”
空洞的偏殿里,武銘的聲音如此響亮,在陰翳處徘徊,許久不散。
白糖好戲開鑼!
白糖[第二十三折] 夢醒,四方動
“西門,慢走,墨蘭就送到這里了。”
墨蘭身旁站著兩位侍從,恭敬地向西門作揖,做出送別的姿勢。墨蘭站在蘭玲園門口,斜光穿過衣襟,面色端莊沉重。
“那,西門叨擾墨蘭宗主,還望墨蘭宗主見諒?!?/p>
西門和宿雪回禮。緩緩起身,西門和墨蘭正好對視一眼,兩貓的眼神中不知藏滿了多少深意,銳利中有儒和,閑淡中有警惕。
扭身離去,只留下一袖風(fēng),一弄尾。孤影相伴,凈添幾分寂寞惆悵。
“西門的預(yù)知夢……”墨蘭回憶起方才西門說的話。西門驚恐的神色和夸張的動作都告訴墨蘭,西門沒有用預(yù)知夢來誆騙她,而是從心底地懼怕那只貓。
“真若如此,那……”墨蘭沒有想到更好的解釋。
真若如此,那還真要提前下手呢……
畢竟,為了貓土的未來和十二宗的安全……
“不知青兒,如今在哪兒呢?”墨蘭忽然想到女兒。
女兒已然長大,終究是長出翅膀的雛鳥,總要去闖蕩一番,不把這個世界攪個天翻地覆就不肯回來。
墨蘭清楚地明白這一點。
但,她還是舍不得啊……
十年生死兩茫茫,如今再見,卻又如此匆忙,恍惚中就已身處兩地,只能借明月抒懷,借流水撫傷。
墨蘭想到了女兒,更擔(dān)心的是她的安全。她不希望女兒去和黯對抗,她不祈求女兒能做出一番大事。普普通通的,不好嗎?
星羅班……這個名字在貓土大戰(zhàn)時可是赫然響亮的名字啊。
使命所然,不敢忘懷。
“預(yù)知夢……”墨蘭再回想西門的夢,不禁有些后怕。
“如果西門說的是……真的,那——”
墨蘭拉長的聲音在亭中水面上蕩起漣漪,久久不絕。
“青兒,你要平安歸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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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件事,您怎么看呢?”
永苓指了指桌子上的沙盤,向一只黑貓問道。
“我怎么看?呵,這不是你的事嗎?”黑貓的語氣甚是傲慢。
永苓偷偷咽下口水,眼神一狠。但很快便恢復(fù)成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說:“雖然,那小白貓……”
“你為什么那么關(guān)心那個東西呢?”
黑貓不知何時貼近永苓。雖然身高差不多,但黑貓還是有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壓迫感,引得永苓有些驚慌——在永苓看來,這就是一塊大得離譜的煤球拍到他臉上,渾身散發(fā)出令他不舒服的氣息。
“畢竟,修的念珠……”永苓輕輕嘆道。
“只是為了這個?”黑貓充滿了質(zhì)疑。
“只是為了這個?!庇儡呙蛎蜃?。
“難道,您也不是為了這個?”
永苓眼神愈發(fā)銳利,而黑貓嘴角也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兩貓對視,雙眼之間宛若電閃雷鳴,凈增幾分怒意。
“罷了,反正都是同道中貓,也沒什么可隱瞞的。”黑貓率先打破僵局,“你想要那個念珠,那你為什么不直接去拿呢?”
“大人,小白貓也是很有用處的。”永苓裝作恭敬的樣子回答道。
“我反倒不理解你的做法了啊。這么大費周章,究竟,是演給誰看的?”黑貓不屑地問道。
“大人啊,當(dāng)年貓土大戰(zhàn),您以一敵四都綽綽有余。但最后,不是敗給了念珠使者嗎?那么,如今剛好有一顆擁有念珠的小貓,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念珠使者,但只要加以試探,定能得出結(jié)果?!?/p>
“念珠使者的力量您也知道,這對您的計劃不是更有利嗎?”
永苓的言語讓黑貓陷入了沉思。許久,他才緩緩開口:
“是啊,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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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 “?。 ?/p>
“魔物?。 币恢恍∝堅诎滋乔按蠛?。
小貓臉?biāo)查g慘白,爪腳并用,盡自己所有的力氣逃離白糖。白糖呆呆地望著那小貓跑去,渾身僵硬,腳像被砍斷似的沒有任何知覺。
他只是望著腳下騰空而起的混沌,漸漸的包裹了他。
“我……我……我不是魔物!”
“我是京劇貓!做宗的京劇貓!”
“混沌你趕快滾啊!我和你無冤無仇的,為什么要纏上我!”
這些都只是蒼白無力的解釋了。
混沌在白糖腰間扭轉(zhuǎn),纏繞住他的胸口。愈發(fā)濃厚的混沌在指尖聚集,像騰升的霧氣,云間繚繞。
“我……我……我該怎么辦?”
白糖全身僵硬,不能動彈,他只能絕望地看著混沌遍布全身。
“我……”
“韻之力量!韻之力量!唉,我的韻力呢?”
熟悉的金光并沒有出現(xiàn),韻紋也沒有亮起。白糖驚慌地喊著一遍遍口號,身體內(nèi)卻再也感受不到韻力的流動。
“不行,必須需要韻力來對抗混沌!”
終究也是徒勞罷了……
忽然,白糖感受到腳下忽然有一股力量。剛開始很微弱,很弱小,忽然放大,死死地扯著白糖的右腿向前邁出一步!
白糖用盡全力去對抗這股力量,可力氣太小,根本沒有可比性。
“哎哎!什么東西?”
這時白糖才發(fā)現(xiàn),控制他身體的,正是這混沌!
那混沌在腳掌下陡然生力,盤旋著的氣流縱直向前,狠狠地把白糖左腿向前拉出一步!
“哎哎!別拖著我!我自己可以走!”
還是不受控制,白糖一步步向村莊里邁去,步伐逐漸加快。腳下生風(fēng),但是,是一股渾濁之氣。
“你這混沌!哎哎!別啊!”
白糖很快就趕上了剛才那只小貓。那小貓正倚在一只母貓旁低聲哭泣,血與淚在母貓的臉上混合。創(chuàng)痕中沾滿了灰土,沒了血色的臉龐在火光下突然有了光。小貓放聲大哭,胸口的起伏推著母貓一起震動。而母貓,只是緊閉雙眼,毫無知覺,沉沉睡去……
“你……我是……京劇貓……”
白糖被深深地震撼到了。他只是望著,只是看著,只是盯著。
為……什……么……
她……她……死了?
血液,死亡,離散,混沌……
白糖還從未見過血,從未見過血呀!
那小貓還小啊……
忽然,白糖不受控制般伸出雙爪,狠狠抓住那小貓的雙肩!
“混沌!你!干什么?”
“魔物!”小貓用盡全力去掙扎白糖的雙爪,可越是掙扎,白糖的力氣越大!
白糖的力氣越來越大,而他,卻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肩膀疼得要死,小貓痛得幾乎失去知覺!
“魔物?。 ?/p>
“混沌!你!你!你干什么?快住手!快住手??!”白糖絕望地大喊。
接下來,白糖的嘴被濃厚的混沌生生扯開,露出尖牙!齒間有著殘留的混沌,血紅的口腔像是黑洞,吸貓的黑洞!
“嗚……唉干神嘛(你干什么)?開支后(快住手)!”
白糖用盡全力去對抗混沌的力量,緊繃的雙臂青筋幾乎爆突,痛苦的臉面上眉頭皺成八字。
徒勞啊……
一口咬下!白糖對著小貓一口咬下!
“別?。?!”
在巨大的吼叫聲里,白糖忽然醒來。
稍稍緩和一下,白糖正躺在一張床上。屋頂?shù)穆錈艟Y著絲花,昏黃的燈光下他瘦弱的身軀映在墻壁上。旁邊,古色的紅桌上整齊地擺放著瓶瓶罐罐,高低錯落有致,紅紅綠綠點綴著窗邊的雕花。濃厚的草藥味襲來,夾雜著塵土和血液的氣息,惹得白糖鼻子一陣不舒服。小屋雖然老,卻很是整潔寬敞,無邊的斜光從門縫里塞進(jìn),照在白糖身旁的桌臺上。那上面擺著一青瓷瓶,插著一枝粉枝,淡淡香氣沖淡了草藥味。還有,自己的念珠正好端端地放在那臺上,似乎還被貓精心擦過,如此澄澈。
白糖全身劇痛無比,渾身被白布包個里三層外三層的,自己身上的藥味也甚是濃厚。最重要的,他雙爪的爪腕被兩道細(xì)細(xì)的繩索綁住,分別連在床的兩側(cè)支柱上。
“嗚……”
忽然,門被推開,一白貓邁步進(jìn)入,看了看白糖醒來,松了口氣,說道:“還以為救不過來了呢?!?/p>
“啊,大叔,我這是……”白糖很是疑惑,發(fā)起提問。
“我來說吧。我在街道的一個巷子里發(fā)現(xiàn)了你,就把你背到我們府上。當(dāng)時你受了重傷,神志不清,甚至還要咬貓。我們幾個大夫花了很長時間,給你上了很多藥,用盡辦法都不奏效,很多貓都以為你活不過來了呢……”
白貓的聲音漸漸變小,瞳孔也愈發(fā)縮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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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去見見我的孫子吧?!蔽溷憞@道。
“十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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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該干正事了。”黑貓說道。
“是,大人?!庇儡呋氐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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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您的身體……”宿雪擔(dān)心地問道。
“沒事,有些激動罷了……”西門淡淡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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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蘭,您這是……”絨嬤嬤問道。
“沒事,以防萬一?!蹦m淡淡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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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丸子……”武崧用盡全力,從牙縫里擠出話來。
“唉,真是麻煩……”永殷在一旁,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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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宗的故事,剛剛開始……
白糖第二十三折 完
[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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