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北堂墨染為什么要來諾丁城?”
唐三凝視著那個少年僵直的背影,緩緩走到了他的身后。
那少年先前一直沉默著,聽到這句問話后,驀然轉(zhuǎn)過身來,直視著唐三的臉。不知為何,唐三看著少年漆黑的眼眸,竟覺得此刻那人的瞳孔里面閃著某種光芒。
“你可曾聽說過,諾丁城外的夷陵鬼蜮?”黑衣的少年看著唐三,輕聲出口問道。
“夷陵鬼蜮?”
唐三重復了一遍那少年口中的地點,擰住了眉頭。
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他以前好像聽史萊克學苑的某個前輩說起過。
“夷陵,不是一片已經(jīng)消失了的亂葬崗么?”
“你知道夷陵?” 那少年的神色登時變得興奮起來,一下子抓住了唐三的胳膊,“你知道那地方在哪里么?”
“嘶,別急,你先松手?!备糁滦洌迫X得那少年尖利的指甲都已經(jīng)掐到他的肉里面了,急忙把那人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拽下來。
等會阿羨醒了,一定要先給他把指甲剪掉。唐三心里暗暗地想著,抬頭看向那眼中滿是期待的少年。
“這個地方,我也只是聽一個前輩說過,你不要著急,等明日我去學苑找那位前輩問清楚以后,再去找那地方也不遲?!?/p>
那少年聞言,垂了垂眼眸,沉默不語,半晌,才輕輕點了點頭。
“好?!?/p>
一番大起大落之后,那少年看著顯然沒什么精神,臉色有些蒼白,耷拉著腦袋,顯得有些失落。
唐三看著那少年低著頭站在門前的樣子,腦海中忽然浮現(xiàn)出一個淡淡的念頭:
這個少年和阿羨的模樣分毫不差,可給人的感覺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既然他能夠分清楚這兩個人,那么北堂墨染也一定能夠分清楚。唐三這么想著,覺得好像哪里說不通。
這少年的靈識是四年前進入了阿羨的身體里,那北堂墨染應該早就發(fā)現(xiàn)阿羨的不對勁了。
宸王殿下對自己唯一的胞弟視如珍寶,對這個國家的人來說不是什么秘密。
既是如此,以北堂墨染雷厲風行的性子,如何能容忍另一個魂魄占據(jù)阿羨的身體四年之久?他該是不惜一切代價,都會讓這畫中少年魂飛魄散才是。
唐三想到這里,不禁抬眼打量了一下那站在門邊的少年,那少年臉色依舊蒼白,整個人顯得搖搖欲墜的。
“來,先坐下,你方才情緒過于激動了,需要先平復一下?!?/p>
唐三伸手攙住那少年纖細的胳膊,想要扶他去桌前坐下。
那少年坐在桌前,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大口大口地呼氣,過了好半天,臉上的慘白才漸漸褪去。
“對不起啊,方才那紫極魔瞳嚇著你了是不是?”唐三看著那少年的樣子,心里滿是歉疚。
“沒事的,不是因為那個?!蹦巧倌贻p輕搖頭,蝶翼一樣的羽睫微微顫動。
“我想回去了,”他抬頭看向唐三,“我知道你想跟他多呆一會兒,可是我真的有點累了,可能撐不到意識切換的時候了。”
“哦,沒事的,”見那少年站起身來,唐三趕忙扶住了他,“走,我送你回去?!?/p>
“沒事的,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那少年本欲強撐著身體走回去,可奈何唐三追了過來,不由分說的將那少年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抄起那少年的腿彎,將他輕松抱了起來。
“放我下來,我可以走的……”那少年被他這樣抱著往回走,有些不知所措,想要從他的懷抱里掙扎著下來。
“沒事的,”唐三沖那少年解釋道,“按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一個人根本走不回去,”唐三說到這里,沖少年微微笑了笑,“阿羨喊我哥哥,你也可以把我當成哥哥,不用覺得不好意思。”
他既如此說,那少年也就抿嘴不語,整個人放松了下來,任由著唐三抱著他走在大街上。
唐三抱著那少年一路走回了客棧,上了樓,沿著回廊走到盡頭的房間前。
還沒等他推開門,那房門便從里面打開了,身穿墨藍色衣衫的男人站在里面。
“他這是……”那人一見唐三懷里的少年臉色蒼白,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原本波瀾不驚的面容閃過一絲慌亂。
見他開門,唐三便將懷里抱著的少年給北堂墨染接過去,“他只是有些累了,讓他好好休息一下?!?/p>
北堂墨染低頭看了看懷中的少年,似乎在尋思著什么,沉默不語。
“對了,墨染,”唐三臨走之前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過頭來,對北堂墨染道,“以后別讓他留這么長的指甲。”他胳膊上被少年抓過的那處皮膚現(xiàn)在還火辣辣的疼。
唐三說完這句話,便轉(zhuǎn)身下樓離去了。
北堂墨染等他走后,轉(zhuǎn)身抱著懷里的少年走到床榻邊上,將懷里的少年輕輕地放下,頭放在枕上。
給他蓋好被子以后,北堂墨染想起方才唐三臨走前的最后一句話,將少年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手心當中,低頭端詳著少年的手指。
他握著的那只手纖長白皙,只是五根手指都留著如女子一般長而鋒利的指甲。
北堂墨染盯著那只手看,微微擰了擰眉。
忽然,他感覺那只手輕輕地刮擦了一下他掌心的位置,抬眼一看,才發(fā)覺那榻上的少年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此時正躺在那里看著他。
北堂墨染靜靜地凝視著少年的臉,好半天,才輕輕地開口問道,“為什么要留這么長的指甲?”
那少年的頭置于枕上,聞言只是搖搖頭,道了句,“沒什么,習慣而已?!?/p>
那扇中的世界遵循弱肉強食的法則,困在其中的幽魂猶如困獸一般,稍一不留神,便會被其余的亡魂吞噬掉。想要從那扇中世界生存下來,必須如野獸一樣,用牙齒咬,用指甲抓,用盡一切手段在決斗當中生存下來。
可是這些,他并不想講給面前的人聽。
比起厭惡來,少年更害怕的,是看見北堂墨染憐憫的眼神。
他怕那人會可憐他。
可是那人什么也沒有說,只是轉(zhuǎn)身拿了把剪刀過來,拉過少年的手來,將少年的長指甲一點一點地剪掉。
那人的動作很是溫柔小心,直到將少年的十根手指上的指甲全都修剪成了漂亮的橢圓形。
“可以了,”他將少年的胳膊重新塞回到被子下面。
那少年還在怔愣著,忽地聽見北堂墨染喚了他一聲:“魏嬰。”
“嗯?”他抬眼看向那人平靜的面容。
“以后你可以不必再留指甲的。”那人站起身來,淡淡地道了一句。
“……”
少年看著那人轉(zhuǎn)回身去,將手里的剪刀放回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