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琰自那日后,心中有了些盤算,又不愿惹秦氏煩惱,只挑了一日進了父親書房,密談了有一個時辰之久。在那之后,蕭之航一反常態(tài),對小燕子要求嚴(yán)格了起來,不再允她肆意出門玩耍,再加上家里多了蕭琰看著,小燕子的‘苦日子’這便來了。
這天,永琪正在書房里批復(fù)公文,順便回復(fù)由北京送來的信件。杭州知府遞了帖子過來拜見,永琪手邊不算忙,便讓人請他進來。
柳知府什么都沒說,只默默從懷中摸出一封文書,呈了上去。永琪打開信件,不作表示,只掃了一眼,文尾處‘蕭之航’三字格外顯眼,再仔細(xì)覽了下事由,臉色不禁大變。
永琪柳大人,你去將巡撫給我傳來,我有話要問他。
柳知修聞聲應(yīng)“是”,便退了下去,留下永琪一臉陰暗沉坐在書桌前。蕭之航走私行賄?怎么可能……
可狀書上事由因果俱全,控告人正屬杭城一個糧商,之前與蕭之航多少有些生意往來。按清律,起訴狀屬實,且事由明確的,官府需依法審理。棘手的是,近期正逢中央徹查貪腐包庇行為之際,蕭之航這一次怕是有些麻煩。
蕭家這樁官司很快就傳遍了杭州城的大街小巷。蕭之航原先是不擔(dān)心的,雖說其中彎彎繞繞多雜,但始終是民事官司,只需在審理過程中交待清楚即可交還清白。未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米商還指出一長工因食用店中從蕭家進的高級米而腹痛不已,最終不治而亡,又勾出一件命案。盡管里頭有諸多蹊蹺,但還是引起了杭州百姓的熱切討論,平民百姓里還多得是過著衣食不滿足生活的,民怨借此高漲,大家紛紛叫喊著要嚴(yán)懲。
蕭家最近的氣壓不可謂不低,底下的店鋪俱被勒令閉店待查,秦氏整日以淚洗面,蕭之航緘默不言。這天一大早,府里進來一幫衙役,說是奉了知府大人的命令,將蕭之航押入大獄候?qū)彙?/p>
蕭之航沉重地和家人一一告別,又叫蕭琰保護好母親和妹妹,然后就跟著人往外走??熘琳块T口,蕭琰突然開口道:
簫劍請慢步,
他走到蕭之航和那個領(lǐng)頭的衙役跟前,行了個禮,繼續(xù)道:
簫劍官爺,如今蕭家是我在主事,且家父年事已高,身體抱恙,不知可否讓我替家父隨各位去,家中一切事宜我也是清楚的。
他行事謙和有禮,話里的孝心又讓人感動,再加上蕭之航慈善名聲在外,那領(lǐng)頭的猶豫了一下便答應(yīng)了,只留下蕭之航夫婦看著兒子離開的背影,心中暗暗發(fā)焦。
這些天小燕子一直陪秦氏待在府里,蕭之航則百般周旋,找人來解這困局。他忙得是團團轉(zhuǎn),多少雪花銀花了出去,事情卻毫無進展,只能讓蕭琰繼續(xù)在獄里等著。
小燕子看爹娘仿若一夜間憔悴了不少,心里難受極了。這天晚上陪秦氏用完飯,送她回了臥房,她才換了身方便行走的衣裳,偷偷溜出了家門。她要去找那個‘位高權(quán)重’的艾公子看看,直覺告訴她,那個人一定有辦法。
永琪這些天也是忙得腳不沾地,他知道蕭家這些天必定不好過。聽說蕭琰代替蕭之航進了大牢,也不知小燕子有沒有哭……
事情一爆發(fā)他就命人去暗訪此事,嚴(yán)令務(wù)必追到切實有效的證據(jù)回來。還親自上書給乾隆匯報此案的進展,并依照他所見所聞將蕭家一干人的事跡一一闡述清楚,懇請乾隆多給他一些時間來梳理此案……
正思忖著,便見小廝來報說‘蕭二公子’來訪。永琪意識到是誰,忙叫人請進來。
小燕子一進門,找準(zhǔn)位置,就朝永琪跪了下去。她泣道:
小燕子大人,艾公子,我知道你是大人物,求求你救救我爹,救救我們蕭家吧。我對家里的事雖然不算清楚,但我們?nèi)艺娴亩际呛萌?,連打罵下人都是沒有過的,我們蕭家給工人們的工錢也是最公道的,你不信可以命人打聽打聽,我……
永琪連忙將她扶起來,見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心疼不已,道:
#永琪蕭姑娘,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令尊的為人我還是有所了解的,這事我一定放在心上,你快起來吧。
小燕子仰頭看他:
小燕子那你會幫我們嗎?
永琪無奈:
#永琪我和令尊雖有交情,但此事也不是惟我是從的,如此多的人看著,查清真相需要一定的時間,而我……
小燕子委屈地撇撇嘴,如今來尋他,一方面是覺得他和父親還算有交情,另一方面,是心里隱隱感覺,這人對自己是有興趣的……現(xiàn)在自己連臉面都不要了,大晚上跑出來求這人,卻還收到這樣模棱兩可的答復(fù),簡直……可她也不認(rèn)識其他的大人物了啊,是自個兒沒允諾什么好處才這樣的么?
永琪不過是想事情有眉目之后再告訴她,不想這小妮子竟這種想法,他要是知道,簡直要悔吐血了。
小燕子猶豫了一下,開口道:
小燕子大人,我…我們蕭家雖受了打擊,可基底還是有的。若此次能助我們渡過難關(guān),把哥哥救出來,想來就是散盡家財作為對您的回禮,也是可以的。
永琪看著她委曲求全的樣子,哪里還像他平日里知道的小燕子,再聽她說要以錢財為引求自個兒救蕭家,他心里頓時生出些惱火,這是把他當(dāng)什么人了?
永琪難得嚴(yán)肅道:
#永琪小燕子,你覺得我是什么人?你所謂的萬貫家財,當(dāng)我沒見識過嗎?
公然行賄的話都說出來了,這丫頭真該長長記性。
小燕子大駭,這人口氣都變了,不解道:
小燕子可是你之前不是幫我做過詩,我還以為你會幫我的……
永琪壓住心中的異樣,淡聲道:
#永琪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小燕子長吸一口氣,下定決心道:
小燕子我知道,我有感覺到,如果你想要,我可以……
他上前掩住她未完的話,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小燕子也不畏縮地回視她。永琪低低一笑,道:
#永琪好,不過你說的我要先存著,以后再找你討回來。
之后輕啄了下她額頭,看她懵怔在原地,覺著更是喜人,便道:
#永琪你家的事我已經(jīng)著手去調(diào)查了,過一些時日就會有消息,可能要暫且委屈你兄長一陣,你且稍安勿躁。
小燕子安了心,這會兒又覺著有些尷尬了。永琪笑道:
#永琪以后要見我,只需找人遞個口信,我去找你,晚間一個人跑出來會有危險。
小燕子胡亂點點頭,永琪因為有個急件要回,便沒有親自將她送回去,只讓最信任的護衛(wèi)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她后面,安全到家后再回來復(fù)命。
幾日后。
那狀告蕭家的糧商最近在杭州算是出盡了風(fēng)頭。永琪差的人回來了,帶了兩個相關(guān)證人和米鋪的賬本。賬面上大致倒沒什么問題,只一個,條目中顯示的走鏢支出和去年底供暖支出奇異的高。接受提審的兩人,一個是那位身亡長工的母親,另一個則是米鋪里做了近六年的管事。
永琪一一查看過后,便讓人先給這兩個安置下來,之后還要再審問。永琪本可以將此事交給下面的人去查,可此事涉及蕭家機要,又是小燕子親自拜托的,他便沒有假他人之手。
小燕子這邊,雖說人家允了會幫忙,可自己也不能夠真的坐以待斃。她叫兩個家丁去跟著那米商一家的動向,這人平素與蕭家無冤無仇,這個節(jié)骨眼找上來,定是有什么貓膩。剛開始完全收不到什么可用的消息,小燕子也不氣餒,只教人繼續(xù)盯著。直到……那米商夫人娘家的侄子在一個晚上進了吳家的門……
小燕子精神一震,此事她不好出面調(diào)查,是遣了人去給永琪報信,自己則親自去書房和蕭之航商量。
誰料蕭之航聞言卻沉默了許久,不言語。小燕子著急道:
小燕子爹,哥哥在獄里關(guān)了快兩月了。要不是那個艾大人主審,咱家可能早被人掀去了。、
蕭之航自是知道其中利害,只他這人生平自詡行事光明公道,如今被人擺了這么一著,心中郁氣一時難以排解。他點點頭,只道:
蕭之航爹知道了,這事兒我會著手去查的。燕兒,你也要小心。
蕭之航愛女如命,再艱難也不愿小燕子被牽扯進這些陰云波詭中來,只教她安份守在家里陪著秦氏,其余皆不要管。
秦氏這邊,經(jīng)這些時日,也冷靜了不少。只長子被關(guān)押起來一個月有余,還不知其境況如何,她越想心中越是不安,臉上便顯露了出來。小燕子看在眼里,她也擔(dān)心兄長的安危,便給永琪寫了信,求他允自己和娘親一起去牢里見見蕭琰。
這天夜里,小燕子照舊陪秦氏待了好一會兒才回房。老爹自那天談話之后,日日不是外出就是待在書房里,不知在忙什么。環(huán)兒和佩兒是打小就進了蕭家伺候小燕子的,她倆個知小燕子最近愁事多,每晚洗漱之后還難得要在書桌上耗上小一個時辰才能睡下,于是兩人也不多話,敲了梆子鼓后就去偏房候著了。
小燕子打開窗戶,今晚的月光格外地亮,不久前還是一家人晚間聚在一起聊天談笑的日子,如今卻各自有各自的愁緒。還有那個人,她查問了好些,才知‘艾’是皇族的漢姓,他似乎比自己想的還要更加位高權(quán)重。小燕子不知是喜是悲,喜得是自家的事情或許有救,悲的則是兩人差距如此巨大,又何嘗真的能走到一起?
永琪來了有一會兒了,小燕子穿著一身薄薄的寢衣,坐在窗戶前,也不怕凍著。她大眼睛里映著難得的憂愁,教他看了忍不住擔(dān)憂。永琪本不打算露面,想著看她兩眼就走??伤矍斑@模樣,倒少不得人開導(dǎo)兩句。
小燕子感到一陣風(fēng)吹過,再抬眼,就見永琪笑吟吟地站在她面前。